握著母親的手

她有一雙光滑的手,甚至比我的還要白嫩一些。可是每當我看見這樣一雙美麗的手,心裡都會浮出一絲不屑:四十多歲的女人終究要靠化妝品來欲蓋彌彰,用化妝品和金錢堆砌的光鮮有什麼意義呢?於是在我心中的很長一段時間裡,這雙手代表了中老年婦女對年齡的恐懼和人類共有的虛榮心。

也許你已從年齡中猜出“她”就是我的母親,那么你肯定要問為什麼我會用如此鄙視的態度對待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人?我只能告訴你,時代在變,母女的關係也在變。我是個叛逆的孩子,她是位傳統的母親;我是青春期的少女,她是處在更年期的婦女。總之我們之間有太多的不一樣,總之我們之間有一條深深的溝渠。

於是我開始小心翼翼地逃避,可是終於有一天夾在我們之間的炸彈還是爆炸了。一個星期天的下午,我一邊聽著cd,一邊悠閒地寫著作業。正當我陶醉在美妙的音樂中,忽然傳來一陣開門聲。我匆忙拔下耳機,把cd胡亂塞在床下。沒想到這一幕還是被母親發現了,她迅速地沖向床邊,一把揪出cd摔在我的面前,幾乎就在那一瞬間,母親的憤怒決堤了。“你看看你這是在乾什麼?難道這就是你認真學習的態度?”母親的質問在耳邊響起。“我什麼都沒幹啊,我只是在寫作業。”我無所謂地回應著母親。“啪”一個清脆的聲音刺痛我的耳膜,原來是我的cd不幸“夭折”。終於我的叛逆爆發了,我像發瘋的母牛似的瘋狂的咆哮:“你憑什麼摔我的cd?你有什麼權利?你平時除了上班,加班,到底有多少時間用在我身上?”說完,我氣憤地摔門而去,完全不顧母親那一臉的錯愕和震驚。

然後我便帶著橫衝直撞後的一身傷口遊蕩在大街上,渴望著自由的空氣能給我一些清涼的慰藉。但面對著茫茫人海,我第一次感到一種無所適從的迷惘與落寞。我感到心靈的傷口正在把我一塊塊撕裂,身體裡的某個部位生疼生疼。我開始試著思考我與母親的關係,我們是否可以不再對立?我們是否可以成為一對正常的母女?忽然我想到了一種簡單的途徑:握手。不知是誰說過,握手是觸碰心靈脈絡的最有效方法。我與母親之間的冰山真得可以融化么?

我帶著滿身的疲憊和滿心的困惑回了家,迎接我的是一片黑暗。當我在思考如何和母親和解時,不知從哪個角落裡傳來一聲淡淡的啜泣。我開燈一看,原來是母親。此時的母親完全像個無助的孩子一樣蜷縮在沙發里。幾縷黑髮垂下來,掩住了母親的側臉。我看不到母親的眼淚,但是我能感覺得到那沉重的眼淚敲打著我心靈的震顫。那是一種無奈而又無助的淚水,一向堅強的母親因為我的一句話而徹底崩潰。我突然意識到是我的任性,把母親打入了最黑暗的深淵。在一種悔恨情緒的驅使下,我坐在了母親身邊。母親抬起頭,什麼也沒說,只是靜靜地看著我,眼裡是一片濃得化不開的溫柔。我輕輕地撫著母親的手,那感覺仿佛有一顆珠子滑進了我的心裡,一股溫暖油然而生。原來這就是我一直渴望的溫度,原來我要的美好就在身邊。指尖慢慢滑過母親的手,驚奇地發現母親虎口處的關節也有了細細小小的皺紋,再昂貴的化妝品也抵不過歲月的侵蝕啊。母親在漸漸地衰老,她再也不是那個伴著我在草地上瘋跑的少婦,她再也沒有心力來防備我尖銳的反抗。母親漸漸地像個孩子,偶爾也需要我的關心和照顧,偶爾也會在我面前顯露出疲憊。當我的手貼著母親的掌心,突然有一種被“俘虜”的感覺,我想我是被母愛“俘虜”了,母親的溫度再也不允許我做親情的逃兵。

也許有一天我會成長,我會由被保護者變成保護別人的人。那么我只希望可以永遠握著母親的手,永遠握住美麗的親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