遙遠的他

遙遠的他

世界上最遙遠的距離,不是天堂與地獄,而是你的一耳光扇出了我與你的一堵牆。

自從記事以來,你我仿佛就是敵人,我們之間沒有祖孫之間的親密,有得只是你的冷漠與我的仇視。寫著手中的作業,椅子發出一聲嘶啞,你的巴掌便扇在了腦袋上;看著被你明令禁止的漫畫,嘴角不由流露出一種報復的快意,漫畫,被你撕得粉碎;奔跑在雨中,褲腿上濺上一滴滴泥漬,你免不了一頓兇狠的訓斥。奶奶說,其實他很愛我,只是不善於表達。我嘴邊揚起一絲不屑,愛?跟這種冷血的機器有什麼感情可言?他寧願沖一位掃地工人露一份微笑,卻不肯對我展示分毫。他似乎更願意與麻將作伴,卻把鐵青的臉給予給我。男孩總免不了頑皮,而他付諸的卻是一聲聲厲聲的呵斥,一扇扇冰冷的耳光……直到那一天的到來——

那是一個黃昏與沉默交織的傍晚,我與父親要去學校學習。隨著門發出的一聲苦悶的輕響的餘音,我們走到了路上,天邊沒有星星,只有一隻掠過的夜鴉,發出悽厲的嗓音,我們加快了腳步,逃離了這冷寂的氣氛,趕到了學校。不知過了多久,也不知是什麼時候,父親的電話鈴響了,現在想來,那時的鈴聲是多么刺耳,因為它承載著一個噩耗……

趕到了家中,只見爺爺癱瘓在沙發上,唯有眼睛還能動彈,整個人癱軟無力,就連一絲聲息也無法發出,正是在救護車的呼嘯與奶奶的哭泣聲中,我離開了這個如棺材般的家,離開了這個如死屍般的爺爺,住進姥爺家。當時,望著救護車遠去,我仿佛又聽到了烏鴉悽慘的叫喚,又一次看見了那角沒星星的夜空。月兒殘缺,靜默的掀起一側夜色,夜色仿佛越織越密,連月兒都變得有氣無力,隱去了光輝,黯淡地照著這條破敗的巷道,把銀光灑在了殘膏剩馥般的瓦礫之間……

因為要準備期末考試,我極少去看爺爺,偶爾一次,我偷得半日空閒,去醫院看望他。

他徹底地癱瘓了,全身上下僅有一雙眼還能微微眨動,全部神經基本失去知覺,我坐在他的身邊,把手探進被窩,摸著他那隻硬邦邦的手,那隻手殘存一絲溫熱,那是我第一次與他靠的這么近,也是我第一次撫摸他的手,一次,僅僅只有一次,第一次亦是最後一次。我多么希望他能夠起身,只要有證明他的靈魂仍存有的事情,哪怕打我,罵我,我都會接受,可他做不到……一旁的心電圖還在一起一伏中,躺在床上的他艱難地一呼一吸。窗內窗外都十分靜謐,仍有一葉飄零打破此刻的安寧。我感覺到他的艱辛了。他那細長得如枯枝的手指上,有著如樹皮般粗糙的皮膚。我輕輕地摩挲著,回想著我對他的仇視,在那仇恨中他的蒼老已經被掩蓋,在無數的刻薄打罵下,我竟忽略了他的暴風雨將我雕琢得更為完美,那一次一次的痛苦鐫刻了一道一道最為光鮮的紋路,那一條條構思的紋路,最終總會通往成功。往事一幕幕湧上心頭,只是每一情景都使我深沉地冥思。

我抽出手,輕輕地蓋好被子。在朦朧中我似乎看到了他那道呆滯且含淚的目光。我別過頭去,站起身。與家人道別後,匆匆地逃也似地走出了這裡。我至今仍後悔,那一天給爺爺留下的冷漠的背影真是我對他最大的錯處。偶爾一回眸,看見他緩緩地垂下眼瞼,我望著這空曠寂靜的病房,也絕沒有想到那竟是訣別。

等到後來,我站在他的墳墓前時,爸爸跟我說,每當在爺爺面前提起我,那張慘白的臉上,那對無神的眸子總會淚如泉湧。

在你入土這天,我悲痛的無心理睬他人,只會胡亂地說話。如今你雖然離我有悠悠萬里之遙,但我仿佛與你靠近了,我們享受著在你生前從未有過的深情依偎。你沒有皺紋也沒有白髮,我沒有悲傷也沒有哭泣,只是深情地依偎。一陣風兒舞過,你仿佛借著這風聲跟我說話,其實你的愛一直沒有被時間的水筆描淡,哪管他滄桑變化?

世界上最遙遠的距離並不是海角與天涯,而是我在墳外哀嘆,而你卻只能在墳內伶仃地聽著,為我的理解會心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