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都不會過去

我以為我忘了,我以為夢裡的霓彩只是幻化扭曲後的晴空;我以為雨水從泥土裡出滲蒸騰,雨絲逆著穿刺腳底;我以為這被浸透的千瘡百孔的我不會痛。

我以為,我以為冬日的暖爐旁賣火柴的小女孩把竹籃投進爐火,把自己奉獻給明光;我以為孤獨的小王子握著那把嬌艷的玫瑰用哀傷的莖刺穿透皮膚。

我以為,你正腳步輕盈地離去。

夜還深呢。一切都不會過去。哪怕做著幼稚的手影挨到破曉。哪怕,被你忘記。

還是亘古不變的那輪月,淡米黃色的,雲絮輕柔地拂著它像是老屋裡打掃不淨的蛛網。

還是西院邊的矮牆,參差的斷面,歲月像我們兒時那樣蹣跚地爬上牆頭,把紅磚變成泥土的顏色。

還是做著夢的我,站在籃球架邊上不知所措,一抬眼便有老樓上的爬山虎翻騰出波浪的纏綿。

還是會大笑的你,高亢的聲音刺透耳膜,空氣里飄著你淡淡憂傷又動人的歌。

我在懷念你不再懷念的,過往。

我在觸摸你不再珍視的,曾經。

雲、日、風、泥土香。一切,都是原來的模樣。

風蝕過後依舊矗立不倒的景色如我頑固的記憶只為你一人留著。

我眼裡,那顆紅線編的桃心還系在丟了籃圈的舊籃架上,你的愛被我留在這一片斑駁的土地,待它老去,待它化進泥土裡。

我眼裡,那場深夜的雨仍在寂寞的下,天幕上藍黑色的空洞還是使我無休止的眩暈。你黑暗中模糊的肌膚,單薄的輪廓暴露在空氣里。那一小片白色的襯衫晴空還支撐在頭頂,包括你瘦弱的小臂。

我眼裡,城市裡沒有灰色調的無雲天空。坐在山上的草地上,抬頭有數不完的星辰,低頭有十指相扣的暖。無論黑夜無情,無論草色頹敗。

我眼裡,是無比繁盛的蒼翠的青春。

它從未離去,連同細枝末節一起,藏在雨後初晴的記憶里。

一切都不會過去。

因為如此戀舊的我正拉著過往的手,請它聽完我們的歌。

池塘翻轉到天空落雨,水蛭浮游在濕潤的空氣里。樹木交錯出一座龐大的雨林屋,吹簫的王子潛進海底里。我的假髮被踩在了腳下,五彩的髮絲散落廣場一地。地平線在眼前翻騰地轉,日光在眼前把我攪進瑣碎的曾經里。

不安分的春沒有過去,燃燒的夏沒有過去,念悼詞的秋沒有過去,雪萊孕育希望的冬沒有過去。春雨下,夏溏漣漪,秋葉飄,雪光反射上我們的眼如極晝般籠罩。

你還在呢,在我逐漸崩塌扭曲重組後的世界裡低頭行走。你或許會蹲下來,系你拉扯住草皮的白色鞋帶。空氣里飄著衣領上淡淡的肥皂味。你眼裡的世界與我眼裡的還是相同的色彩么?還是那五彩的天空跌在你的瞳孔里變成深邃的灰藍色?

都還早呢,你怎么會捨得離去?我在最嚴寒的冬里為你布置了暖春的楊柳蔭,我在最堅固的舊城牆上為你搭上厚厚的棉絮。為什麼你的淚還是止不住?為什麼你仍在喃喃自語?你說變了變了,我不再是當初的樣子,你說你怕你怕,怕每一個夜晚都望不見的星。我站在很遠很遠的地方看著你,看我收留的落魄的你。

一切都還沒過去。只是我的指尖冷了,只是我的世界由圓角變作尖角,只是你的白球鞋上沾染了新鮮的泥土氣息。

一切都不會過去。因為我拉住時光的手早已和時光融為一體。它說它喜歡我們露水味的歌,它說它愛我們的青春里肆虐的龍捲風,它說它可以停下,停在我們的每一場夢,每一片細碎的記憶里。

就要破曉。

我以為。我以為我忘了,我以為我依舊完整歡愉地和你在一起。我以為賣火柴的小女孩用灰燼為自己做了衣,我以為小王子沐浴在玫瑰瓣的花海里。

我以為。一切都不會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