帶你去看海

那大概是四年前吧!我七歲,李奶奶60歲。

李奶奶住在這排房子的房尾,在小區擔任居委會婦聯協會副主席一角色,也是我的第一個忘年交朋友。

李奶奶給我的第一個印象,是從夥伴們那裡聽到的。據他們說,李奶奶喜歡多管閒事,待人冷淡,小肚雞腸,劃分了很多個地方不讓孩子們去玩,其中就包括我們的不少棲息地。她還經常為了一點錢就和小販們大吵大鬧……這世上有三種人,一種是出言必見的人,一種是出言必踐的人,一種是出言必賤的人,而我,是出言行必見的人,所以就沒有像他們那么過分,咒罵李奶奶,故意在她的家門口抹泥巴……李奶奶好像完全不知曉似的,後來,我才知道,李奶奶心裡都明白。

但是,我心裡還是不得不討厭這位奶奶,因為她實在很煩人,占用我們玩的地方,和別的老太太打牌、搓麻,我們都在背後罵她“死老太婆”“黃臉婆”……

夏日曬豆,豆在烈日下殼會爆,豆仁就會蹦出來。但是,一遇到下雨天,如果搶收不及時,豆淋了雨,豆仁就不會自然出來了。那天,天空並不“爽朗”,媽媽卻要加班,不能在家看豆。就叫我快要下雨的時候,把豆都收起來。我應了句“行”,媽媽就走了。果然,媽媽剛走沒一會兒,便陰雲密布,黑雲壓了下來,壓得我心裡一陣驚慌:呀!豆還在外面呢!

我立刻奔出房門,把涼蓆上的豆推到一塊兒,但是,卻在拿涼蓆的時候,灑了將近一大把豆,我慌了神,立刻蹲下拾豆。豆灑得很散,拾起來很費勁,拾了半天,也沒都拾完。

這時,李奶奶急忙跑了過來,將豆都拾起來放到涼蓆上,又把涼蓆抬到了雨棚下,我心裡不得不讚嘆她利落的手腳,麻利的動作。她焦黃的臉龐上掛滿了生活的痕跡,她佝僂的厲害的背,襯得她矮了不少,但是在那一刻我的眼中,仿佛她真的很高。她的頭髮已是花白,隨意的用橡皮筋扎了一個辮子,她的眼角上的皺紋很多,仿佛刻滿了歲月的滄桑。

因為走得太急,一不小心把門給關上了,也沒帶鑰匙,就怯生生的對李奶奶說:“李奶奶,我沒帶鑰匙!”她露出了難得的一笑,對我說:“沒關係,去我家!等你媽回來了,你再走!”我跟著李奶奶來到了她家,她的家不大,但很溫馨,她對我說:“你有什麼作業嗎?”我說:“學校的暑假作業做完了,但是我媽媽給我布置的作業還沒做完!”她問:“啊,什麼作業?”我說:“我媽媽讓我背徐志摩的《再別康橋》!”她問:“喔,家裡沒有……那是本什麼書?”我說:“是出自……我記得!是《志摩的詩》詩集!不過,我是列印在紙上!”她說:“這樣,你在這兒,等著我,我去去就回來!”她打開門,這才發現,外面的一陣陣雷聲響徹雲霄,雨若傾了盆般砸下來,她順手提起門口的一把黑傘,便出去了。我打量著這間不足四十平米的小屋:牆壁上有著淡黃色的水印,一張舊的破木床上放著幾件衣服,整個房間裡沒有衣櫃,難道她就這幾件衣服?看來是的。我拿起衣服底下的一本畫書,便看了起來。正看得入迷,就傳來了鑰匙開門的聲音,接著,李奶奶進了房門,她全身淋得濕透了,但是,手裡卻緊緊地裹著一本軟皮書,細一看,這不就是《志摩的詩》嗎?她遞給我,說:“你讀吧,我給你買來了!”我看了看價格,38塊8!平時,她連買菜多的幾毛錢都不肯花,這次買的書,可是買菜的幾十倍啊!我背誦著:“輕輕的我走了,正如我輕輕地來;我輕輕地招手,作別西天的雲彩。那河畔的金柳,是夕陽中的新娘,波光里的艷影,在我的心頭蕩漾……”

她把那本書送給了我,我們的忘年交情誼,也正式開始了。

我經常到她那裡,去品嘗她做的水煮魚。記得上次她對我說她沒看過海,我便承諾要帶她去看海。

那天,我如往常一樣,放了學後就去找她,但是,我喊了很多聲也無人應答,要是平時她早就開門了,現在,怎么沒開呢?門只是虛關著,我推門而入,卻見她躺在地上,,眼睛半睜半閉著,見我來了,她嗓音沙啞,呼吸短促,說:“快……快打120!”我看到桌上的電話,立刻想到了李奶奶企圖撥打120,但是夠不到的畫面。我拿起電話,說:“喂,120嗎?……我,我是……啊不……她……,她臉色蒼白,呼吸短促!……××小區×號樓×單元……嗯……餵……”我心急如焚,不過幾分鐘,120就來了,醫生叫我先離開,說我在這兒,會妨礙到她們工作,我就暫且迴避了。凌晨1點左右,醫生打來了電話,說李奶奶因心臟病去世,我驚呆了,但我並沒有哭,因為我還沒有兌現我的承諾。

因為李奶奶膝下無子女,所以就有居委會來為她舉辦葬禮,火化後,我對他們說:“李奶奶一生沒見過海,她最大的心愿就是去看海,我曾承諾要帶她去看海,那么,把她的骨灰撒在海里,也算是兌了我的承諾,了了她的心愿吧!”

就這樣,我們乘車幾百公里來到海邊,把她的骨灰撒到海里,仿佛她正在望著一望無垠的大海。

雖然那日已如前塵,但那日之事,那日之人,那日之情,卻隨著潮起潮落的大海同起同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