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記得第一次看見那畫面的時候,是晚上。
初亮的凌晨,他們站在大漠色的沙礫里,迎面是一片無際的海,翻湧著白色的浪花,而他們踏著海浪,異色的瞳孔餘光拂過淡淡英氣與嚮往。風輕輕掀起他們的衣袍,在明亮的霧氣中泛著絲絲波瀾。
彼時還年幼,三、四歲,模糊的觀念感里,最愛就是英雄。
而那個揮舞著金箍棒上躥下跳的漂亮猴子,那個笑起來就天朗雲舒的單純大耳朵豬,那個眼神沉默跟在隊尾的高大沙僧,那個身披紅袈裟面容如玉的溫潤和尚,那隻毛髮綿軟眼瞳墨黑的柔順白馬一下子就占據了曾經被小水槍、玻璃球、冰糖冰棍所占據的時光。
那樣單純的年紀啊,我們計算著時間心心念念。被媽媽罵也沒關係,吃不到奶糖也沒關係,只要能看見他們懲妖除怪的身影,付出一切都值得。
有一天,突然知道了它居然原來是一本書,便纏著爸爸用白話念。於是我的童年,不是聽著搖籃曲漸入夢境,也不是伴著童話入睡。我的童年,每個夜晚都是用《西遊記》的一百回連載起來。
——吶,爸爸,孫悟空原來之前也是壞的么。
——吶,爸爸,為什麼佛祖要默許手下接受賄賂呢。
——吶,爸爸……
然後時光奔走,自以為思想同著身體成熟長大,便嫌棄它幼稚,塵埃一樣在記憶的洪流中逐漸消失不見。我們喜好的青春小說、流行雜誌,終於替代掉那一段黑白分明的孩提時代,替代掉那幅英氣待發的畫面。
可是再然後呢,我們變成了什麼樣?
於是終於的偶然一天,無意間把它翻找了出來,鐵紅而古樸的封面覆上薄薄細塵,低暗的色澤,像是一個被丟棄後躲在角落的孩子。
該用怎樣的辭彙來形容,那瞬間心臟收縮般的難受。
我從來都記得,在我十歲以前,它一直是和生日禮物一般彌足珍貴。只是為什麼,歲月長大,它竟被我想的越發淺薄。多少時光沉積,在它身上留下凝重醇韻。幾寸的距離,卻是千百年都無法穿透的沉厚。
為什麼一句幼稚,就可以削薄它的價值?
他們本該那樣鮮活靈動,他們本該就是孩童眼中高大偉岸的英雄,他們本該就只存活於紙上。讀不懂他們的人,沒有資格對它給予任何評價。
只有一顆真摯希望的心,才足以分享它無數歲月沉積下來的凝厚。
才足以,遙望他們抵至終點。
夕陽終於離開了,絢麗的雲之彼端瞬間黯淡,地平線上一隻白馬寂靜而立,天與地顏色漸變中,唯有它身上的紅袈裟鮮明至極。白駒過隙,歲月恍惚間蒼狗倏忽跑去好遠,而亘古不變的是他們,野草一般瘋狂蔓延的希望與堅定。
師父,師父,你看哪,前面有戶人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