茫茫人海,整個世界都在喧譁。人們歡呼,人們鼓掌,人們雀躍,人聲鼎沸。循著大塊頭們長長的腳,穿過高個們因欣喜而扭曲的臉,我走到了你面前。
好像喧囂的人們都灰飛煙滅了,我只看到你驚恐的眼。
沒有什麼可說的,我把你抱出人海。可是,好像沒有哪一寸土地不是人山人海。
我把你放下來,不經意間發現了你眼角晶瑩的淚花。好吧,我不忍離去,儘管我也是那瘋狂的人們中的一個,也經常說“牛仔很忙”。不敢蹲下身子怕被踩到頭,我彎著腰問你:“怎么一個人?”我親愛的小孩啊你揮揮手便甩走了那滴淚水,張開咬著的嘴唇告訴我你和媽媽走散了,那聲音好像還帶著哭腔。我不喜歡會哭的孩子,因為人們太忙誰來管你是丟了玩具還是被鄰居家的大哥哥欺負了,我們有自己的事情。可這一次我並沒有皺眉走開,我恍惚看到了我自己。
那時世界還沒這么擁擠,但依然是人山人海讓人找不到東南西北。那時我也才你這么大,拉著媽媽的手出去逛超市走散了,一個人淚眼迷離卻咬著唇不讓淚水掉下來,因為媽媽說沒有人喜歡看到我哭,他們只喜歡笑,真誠的虛偽的善意的諷刺的警慎的瘋狂的,都無所謂,只要你的嘴角弧度上揚人家就會朝你笑。我迷路了一個人等在原地希望媽媽能再次出現,我也想找個哥哥或者姐姐或者叔叔或者阿姨,告訴他我迷路了能不能帶我回家?但沒有人願意——五六歲的孩子其實也會察言觀色,他們有太多的事他們太忙了,他們,才不想理我這沒人要的小孩。我被遺在風裡,這風,是擁擠的超市里夾著陣陣汗臭味的風。
突然發現眼前的小孩就是我自己。一晃二十年過去了,我穿越時空遇上了五六歲的茫然無助的自己。我摸著你白嫩光滑的臉,決定把你抱回家裡就當自己養了個自己。我輕聲對你說:“孩子別怕姐姐帶你回家。”我分明看到你猛烈揮動的小手臂,以及又哭又笑皺成一團的小臉蛋。呵呵,也許五六歲的自己的確太無助,只要有人保護她就會笑得鮮花燦爛,我滿心歡喜轉身回家。
一轉身才發現後面多了位氣勢洶洶的阿姐,可她望孩子的眼神又那么柔和。她怒氣沖沖地問我,你把我的孩子怎么了?孩子,你也又哭又鬧好像我真的是個壞人。我怔了一秒,把你放下,落荒而逃。沒辦法這年頭人心不古說不定你媽媽會敲我一把。
我落荒而逃,然後若無其事,走回自己原來的軌道,我依然很忙。
可是,有沒有人發現,我心裡住了個小孩,她被遺在風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