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走

我曾以為天上的星星永遠這樣

安靜地臥著

卻忘了它們是該在天亮前

趕著要回家

喔,停一停

散步好么

你們也來數數地上有幾個小孩

就像我們手指的寸寸筆畫

記住,笑著的都是孩兒

慢一點,再慢一點

那樣,螢火蟲才肯逗留

小的時候早晨隨奶奶去買菜。奶奶提一個籃子,弓著背,在前頭小步邁著,但走得極慢。我便睡眼朦朧地在後頭跟著。兩個人就在礴陽微瀉的城市角落裡穿越縱橫的小巷。依稀記得那裡沒有車流與喧囂,偶見巷邊人家門前倚著目光無知的小孩,被大人喚著洗漱。或沿河走,彼岸早起的婦人在河浦頭洗衣,敲打聲順著安靜的河水盪開來,直到腳邊,也疑是有了輕微的震動……

那是一段毫無知覺的時光。甚至不覺得自己有手有腳,耳邊奶奶絮叨著今天的菜價。我就這么茫然地,看著腳邊深色而柔軟的苔蘚,空白的思緒流轉至深處夾雜一些童年單純的歡悅感。這樣極細微的步履,極緩慢地行走,留待回首,記憶的那杯酒,已微涼。

四歲,幼稚園。站在貼滿彩畫的走廊里,沒有哭叫。教室里走出一個年輕的女老師,彎下腰問我:“要不要先去玩?”對於陌生人羞於講話,但眼前姐姐一般的眉眼,即便是一顆封鎖的心,也輕而易舉地感應到了。我點頭,她拉起我的手,慢慢地沿長長的走廊走著。我似乎怕邁錯步子,又對愈來愈近的歡笑聲感到陌生,同時也一張一合地迸濺出繼續對新事物的興奮。走廊太長,而那雙手就一直溫暖著我,小心翼翼地穿過了許多顏色,許多圖案。牆上貼得滿滿的,這些圖畫挨擠著,仿佛也在不休地吵鬧著。我包圍在這種熱鬧之中,第一次感受到了一個初次見面的人給予的關切。於是走廊的盡頭我推開那間教室的門,慢慢坐下來,在老師溫和的目光中用桌上的積木搭一座殘缺的城堡。

八歲,國小。聽很多人說,那裡可不像幼稚園了,有哭鬧的小孩,沒有雷打不動的午睡和點心。可是要去上國小前的暑假,我還只是用橡皮泥捏小動物的娃娃,國小僅僅是坐井觀天的小小眺望。開學前一天,媽媽領著我去學校逛逛。我望著用石子鋪的操場,前後陳舊但十分嚴肅的教學樓,還有夏末已開始微笑的桂花樹,像是被硬生生地拋入了另一種空氣,陌生感把我圍住。那些顏色,可以交織成彩虹的眼淚,微笑,全都不見。我似乎開始漸漸感受到,許多東西正在不可抑制地遠去,模糊,最終淡忘。就像那時搭的小小城堡,殘缺而失落。

就在這樣的不安之中,又是那樣的一雙手。媽媽握著我,我們從前門走到後門。那時的新碶國小還沒有重建,卻有一種自在的清新。談及國小,我腦海匯總閃現的第一幅畫面就是最初的那次行走,我所見到的池塘、亂石、香樟,以及掌心中默默傳達的安定。這些細微的東西,展現著原始的充實感,讓我看到一種立體的嚴肅,讓我開始成長起來。

十四歲,國中。我已不再是那個動不動就慌亂的小孩了。心裡盤鏇的小小期待,卻依舊在踏入校門的那一刻蠢蠢欲動。

校園好大。操場寬闊明亮。依舊是我和媽媽,我們走過橋,走過圖書館,走過科技園。頭頂的香樟,身邊的花朵。這些夏天尾巴上的陽光,植物,它們給我公園的錯覺,使我流連。我覺得我又走進了另一種空氣,無確定的色彩、線條、味覺可言,高得擦及天空,無法觸摸。

這次行走,似曾相識的氣息翻湧,卻再也沒有一雙手,給我溫暖,或者勇氣。有些路需要一個人堅定地走,成長最終需要去面對更大更遠的風景。我想著許多東西,仔細洞察卻空無一物。

一次接一次的行走,歲月淌過的痕跡越來越長。我回過頭去看,這一路曲折模糊。它們考驗我的視線,於是我將它們拋下,兀自前行。一次又一次,心裡塞了好多說不清的東西,它們多得都快裝不下。我想的越來越多,我希望可以周全,可同時卻越來越慌亂。我覺得大家都在跑,就像一陣一陣黑色的風,朝著那個遙不可及的太陽。可是我看不清太陽的位置,也不明白它代表著什麼。於是我只好跟著一陣一陣黑色的風跑,盲目著自己的追趕。

只有朱德庸說:“世界一直在向前跑,而我們大家緊追在後。可不可以停下來喘口氣,選擇“自己”,而不是選擇“大家”?也許這樣才能不再為了追求速度,卻喪失了我們的生活,還有生長的本質。”

他在文章中也談到,自小的不合群,使他開始反覆思考,用畫筆和外界單向溝通,卻也讓他能堅持走出一條自己的路。

走出一條自己的路。這是艱難的,需要克服野草、荊棘牽絆,更需要抵擋花海與芳香的誘惑。你要明白你自己的路,該經過哪裡,該通往哪裡。我想我們也應該去尋找一個自己的太陽,我們追求的那個東西叫做成功,可成功分很多種,使它發光的色彩也有很多,我們都應該擁有各自的光芒與追求它的方向。

有一句話把我打動——也許我不太明白我想要什麼,但是我很清楚自己不想要什麼。

我想在後面再加一句——我們可以慢慢去尋找、發現自己想要的,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