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囊

巨大的行囊里裝著什麼?是不顧一切遠行前打點的全部家當,還是欣然歸家時帶上的旅行紀念?然而,無論是準備於臨行前的,還是捎帶于歸途中的,行囊都將是一路遠行的旅人難以卸下的負擔。

負擔伴隨著人的存在而永久存在。

當祖先的腳印漫過大河文明源頭的土地,邁進氏族部落里對圖騰的崇拜,我們便看見開化的負擔已牢固地落在了他們肩上。歷史的潮流不可遏止地向前奔騰,地球上最早的一批人類肩負著推動人類社會起步的重大負擔。或許他們尚不自知,但無形中掌握著世間一切規律的那隻手知道。早期人類創造出輝煌燦爛的文明—那一幅黃土地藍蒼穹的圖景,不僅僅是結果,更是一個不斷拋開負擔又扛起負擔的過程。

當我們用第一聲清亮的啼哭來宣告我們生而為人時,“人”的負擔便已裝進了我們人生的行囊。周國平有這樣一個觀點:生命由之而來的那個世界裡不存在悲傷,悲傷是我們這個世界的產物,因而生命的第一聲啼哭是不夾一絲悲傷的。人類社會特有的產物又何止悲傷,伴隨年齡一同長大的負擔也是其中之一。少年時,我們活在父母的期盼里;壯年時,我們活在自己的期望中;到了老年,生命便托那壁爐里的跳躍著的火舌告訴我們,我們正活在死亡的期待中。生命無時無刻不負擔著什麼,就如同生命本身無時無刻不在奔跑一樣。

然後,人類便有了行囊,用來盛裝應該做到的或是值得紀念的。

飽讀詩書之人隨身帶著書篋,行俠仗義之士也總要騎著馬,佩著劍。沒有任何一個生個體能完全擺脫負擔,拋卻人生的行囊。即使是常伴青燈的佛家,掙脫塵世喧囂的負擔後,也會投人一個終日苦思參禪的負擔。碌碌庸人,芸芸眾生,便是力盡筋疲,也難放下行囊,因為我們生命的本質中,就赫然存在著負擔。一人的生命最大的悲哀不在於行囊太沉重,而在於不斷想擱下沉重的行囊,卻始終無法將其從我們的生命中剝離出來。於是,許多人便在不間斷的嘆息與抱怨中度過了一生。心理上嚮往解脫與現實中承受負擔的矛盾造就了人,也撕毀了人。太沉重的行囊促使我們拚命挺起腰桿,然後看向前方,生命才能朝著正確的方向走下去。但如果生命剝離了負擔,它必將蒼白無力,就像一根下垂的細線,若不繫上一個小石塊,它將終身軟弱扭曲。人們不斷追求著解放,而世間卻根本不存在完全的解放。求而不得的悲劇根源就在於生命的本質就是負擔—來自情感,來自追求,來自生活的負擔。

萬幸的是,我們還有一顆明慧潔淨的心。

我們可以選擇相信得不到解放,但絕不能放棄追求解放,我們可以依靠強大的心來調節對待行囊的態度。當我們專注於遠方的天空,背上行囊的重量便無形間降至為零,然後氣化為雲,裝飾我們望向遠方的眼眸。

清晨的天空在電線的蜿蜒中漫不經心地伸向遠方,路過這樣一片輕鬆的黃土地——加州的陽光慵懶地鋪滿了每家每戶的房頂,從屋檐上懸掛下來,像風吹過風鈴一樣發出清脆的聲響。男人女人們在輕搖滾的背景音樂里開著盛大的舞蹈派對,香檳噴灑出無限愜意。

沒有一個行走人生的旅者能少掉行囊,不知他們在意的,是背後的重量還是遠方湛藍的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