拒絕平庸

從我記事起,就覺得我的爸爸特別平凡,或者說得上是平庸之輩。

我的爸爸是個普通的農民,他平時總會穿著軍綠色的解放鞋和純棉度大概只有30%的容易起球的灰衣和白衣,由於他幾乎每天都要面朝黃土背朝天地勞作,所以衣服上都會泛著密密麻麻污漬和汗漬。雖然這么普通的穿著,但是他對他的頭髮從不馬虎,他一直保留著上個世紀九十年代流行的三七分髮型,這髮型和熱播過的電視劇《人間四月天》里黃磊飾演的徐志摩的髮型一模一樣,光澤也絲毫不比徐志摩的遜色。他每天出門前都會極其認真地照著鏡子精心梳理他的髮型,他真的很臭美啊!但是在他那完美的髮型下,有一點缺憾,那就是臉上額骨的那道大概長約5厘米的還有點弧度的疤痕,像他那么臭美的人,我覺得這疤痕應該是他一直以來的痛吧!這疤痕是他15歲的時候留下的,據說那年的秋天他吃了一次狗肉,之後不久又在一個月黑風高的晚上,他騎著一部叮噹有聲的28型腳踏車,搭著一個豆蔻年華的少女——小姑,去鎮上看電影,之後連車帶人摔了個大跟頭,便有了這伴隨了他半生的疤痕。後來他聽那些長輩說有些人命里是不能吃狗肉的,吃了之後容易破相,說爸爸這次破相就是吃了狗肉的原因。他信了,所以在我和哥哥懂事以來就一直告誡我們不能吃狗肉,不然會變大臉貓的。爸爸還真迷信,有點平庸。

爸爸一共有五個兄弟姐妹,也就是我的伯伯、叔叔和姑姑們,他們每次說到我爸爸時,總是會說那么多兄弟姐妹里,你爸爸讀書最多,最有文化,學歷最高,就差一個學期就高中畢業了,那時侯高中畢業的學歷都可以直接教書的。因為那些話,我覺得我爸爸還是值得我驕傲的。但是之後發生的一件小事,又瞬間摧毀了他在我心中的地位。

那是讀三年級的時候,我被一道數學套用題給難住了,於是就想起了那個有文化、高學歷的爸爸。於是拿著作業向他請教,他認真地盯著題目,大概一遍兩遍三遍的時間過去了,我便睜著渴望得到答案的大眼睛問他,好了嗎?這時他卻用手撓著腦袋瓜,支支吾吾吞吞吐吐的說不出一個我想要的重點的思路,接著他的聲音越來越低,底氣越來越不足似的,最後尷尬地笑著說,這題好難啊,明天你去問數學老師吧!然後丟下我的作業,低著頭灰溜溜地走了,留下的只有我的驚訝的表情和他的一個“無情”的背影。當時我想,爸爸讀書的時候肯定是個笨學生,經常排在倒數第一的那種,我又拿出家庭報告書看到他在上面的家長留言,他的字寫得像雞爪似的,比我的還差,而且句子都是不通順的。從那以後,便對他失望了,再也不問他任何關於作業上的問題,我把他定義為一個沒有文化,不能給予我學習上幫助的,平庸的爸爸。

上國小六年級的時候,我又改變了對爸爸的看法。

那是一個特別寒冷的早晨,我吃完早飯正準備去上學,突然聽到爺爺的房間裡傳出一陣竭斯底里的哭喊聲,我奔跑過去,眼前的一幕讓我立刻淚流滿面:房間門口橫著一個摔倒的桌子,爸爸坐在床上,爺爺坐在床底下,爸爸雙手緊抱著爺爺的頭,爺爺的嘴角邊溢滿了鮮血,額頭和臉上也傷痕累累,眼睛緊閉著,嘴巴略張著。停止了哭聲的爸爸,淚流滿面,眼睛紅腫,神情恍惚,目光呆滯,朝著門口方向,望著我。爺爺摔下床底,被桌子壓到,意外去世,爸爸流淚了。那是我第一次看見他流淚,一個男人的眼淚!後來又因為無法釋懷爺爺的突然離世,他精神抑鬱,變得沉默寡言,一個月下來瘦了十多斤。但最後他並沒有一蹶不振,而是像找到了新的精神支撐,那就是加倍地孝順我的奶奶,爸爸把奶奶當成了他最疼愛的人。後來奶奶被疾病纏繞,那幾個月爸爸精心照顧她,他的的孝心讓我想起了《陳情表》里的李密,我爸爸也每天端湯餵藥,未曾廢離,直至奶奶去世。奶奶去世前也對我說爸爸是他最稱心、最孝順的兒子。從那個時候起我才真正覺得爸爸的與眾不同,他是個孝子,在我們的那個嫌老遺老現象嚴重的村子裡,爸爸絕對是個特例。他雖然平凡,但絕不平庸。

樹欲靜而風不止,子欲養而親不待。我的爸爸用他的實際行動向我們詮釋了什麼叫做孝順,要怎么樣去行孝,他不是一個平庸之輩,以後我也會像爸爸孝順爺爺奶奶那樣孝順他和媽媽的,不孝順的人才是真正的平庸之輩。

我要拒絕平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