煙是多么罪惡，一點一點侵蝕人的肉體乃至心智。然而，對於爸爸而言，煙大概是一位老朋友了，沉默陪伴他度過好幾十載春秋。
記事起，爸爸和煙是分不開的。爸爸還年輕時，脾氣火爆，生氣時大手拍在木桌時，巨大的聲響驚得空氣仿佛都凝固了。我們不敢出聲，靜靜坐著，我偷偷瞄了爸爸一眼，爸爸抽著煙，煙霧繞著一層一層。煙霧裡的爸爸是那么不可靠近。那時候，我小小的心裡對煙懷著深深的畏懼。
抽屜里翻到爸爸一張年少時的相片，十七八歲，瘦長的身軀，扶著一棵粗壯的樹，戴著墨鏡，嘴邊叼著一支煙，火光紅亮。拿給家人們看，大家都笑了。一個人時，我再拿出照片端詳，那時的爸爸面容清秀。輕輕摩挲，相片裡爸爸多神氣啊，想必那時涉世不深呢，才這般年少輕狂。現在爸爸的臉上覆著一層油光，不知是被常年吸菸的煙霧熏的，還是在這座城裡奔波太久沾染的風塵呢？
爸爸的輕狂大概是被現實難以抵擋的風暴漸漸煽滅了，火爆的脾氣也被時間的塵土掩埋。一天夜裡下樓想要喝水。樓下白燈冰冷冷照著，電視機聲響很小，煙缸里的菸頭歪歪扭扭躺著好幾根。爸爸低著頭一邊抽菸一邊擦拭著什麼，眉頭擰著，深深淺淺的紋路。聽到聲音，爸爸抬起頭來。我責怪道：“爸爸，你抽太多煙了。”爸爸笑著，沒說什麼。我看見爸爸的眼眶裡，一點一點亮光閃爍，一層淡淡的淚光。爸爸繼續擦拭，雕花的相框裡，那是我們大家族的全家福。爸爸，是想念老家了吧……
爸爸身上有濃烈的煙味。昔日聞著嗆鼻難忍的味道，現在聞起來卻不那么厭惡了。仿佛這味道叫做滄桑，聞著叫人心酸而感慨。這樣熟悉的味道刻在記憶里，總能在我彷徨無助時感到踏實而穩妥。
一天放學回家，坐在爸爸車上。“嘿，不覺得爸爸最近有什麼變化嗎？”，爸爸說著，轉頭對我們詭秘一笑。我和弟弟對視，茫然搖了搖頭。“猜猜呀你們！”“難道是……頭髮又剪短了呀？好像沒有……”爸爸按捺不住，說道：“哎呀，你們爸爸我戒菸啦！“我愣了一愣，爸爸是老菸民，平時我們一直“批鬥”，他都不能戒掉呢。陽光斜斜打在爸爸身上，照亮了的輪廓，爸爸是那么偉岸！天知道，爸爸廢了多少力氣來戒掉這“毒蟲”！
爸爸現在又抽菸了，我心裡十分難受，爸爸和煙是難捨難分了。大概暫住在這座城裡，煙是最真誠的夥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