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好像到了。
門外的掌聲響起時,我正透過生鏽的鐵欄桿向外看。眼前是一堵灰撲撲的矮牆,矮牆的邊沿,歪著幾棵新生的野草。
我叫花花,我有個異父異母的姐姐叫小小,我們住在同一個籠子裡。我們是主人的寵物。
我來到主人家的時候,也是一個春天。那時我還是個小孩子,不懂事的我常常張牙舞爪地想要把欄桿弄壞,試圖去扒拉矮牆上零星的花。小小總是安靜地趴在籠子深處的陰影里,懶懶地抬眼看我:“你幹嘛呢。”“我想出去。”我堅持不懈地撓著籠子。“你出不去的,”她說,“我試過了。”“你試過了?”我有些驚訝地反問,卻沒有停下我的爪子。“嗯。”小小輕聲地哼了個鼻音給我,“我剛來的時候,也想過要出去。只是後來慢慢地就放棄了。”我聽得好奇,便把爪子從欄桿上放下,窩在小小身邊:“為什麼?”小小給了我一個古怪的笑容:“你會明白的。”
那一天,主人給了小小一大塊牛肉,而我,只有一碗清水,水面上漂浮著些許油脂。我想要去搶小小的牛肉,卻因為身形懸殊而以失敗告終。我渾身疼痛地歪倒在一邊,看著小小摟在懷裡的牛肉饞得要流口水。
等到小小終於結束了用餐,她才邊舔著自己的爪子,邊用漫不經心的語氣對我說:“看到了吧。在這裡,你可以生活得很好,”她略一停頓,“只要你學會臣服。”
我覺得有些不可思議:“我怎么可能臣服呢?我可是……”話沒說完,小小一聲怒號打斷了我:“你只是寵物!”我被她嚇了一跳,卻發現小小的氣勢突然地頹廢了下來。“我們只是寵物···”它自言自語似的說著。我似懂非懂地點頭。
後來,我確實如小小所言,漸漸明白了主人家的生存規則。
聽話,就吃肉。不聽話,就吃鞭子。
我漸漸不再去扒拉那些生鏽的欄桿,因為我漸漸意識到,這樣的生活,其實是很幸福的。與主人口中那些因為找不到食物而餓死的同類相比,我和小小是多么幸運。同類們為了一隻羚羊而費盡心思的生活,我和小小都不能想像。我們不需要為一口吃的而勞心費力,只需要安分地執行主人的指令,就可以得到同類拼死拼活都吃不到的美味。
小小很滿足。我也很滿足。
當主人打開籠子門的時候,我打了個哈欠,輕車熟路地上了舞台,爬到凳子上坐好。我的右邊坐著小小。
可這次表演時,我那養尊處優多時已經不怎么靈敏的第六感,卻意外地感受到了一種奇怪的眼神。我向觀眾台上看去時,發現那道眼神來自於一個女孩子。那眼神,讓我想起我的母親。當我被主人抱走時,母親也是這樣看著我。那眼神,人類稱它為悲憫。
我有些走神,想著這道眼神的含義,以至於數次差點沒聽見主人的指令。
當小小被主人領去踩球的時候,那個女孩子站起身來。我看見她微低著頭,從觀眾席走下,向場外行去。路過我身後時,我聽見她充滿遺憾與憐憫的聲音:“真可憐。你連自己是什麼都忘了。”
我愣住。
我忘了嗎?
我叫花花,我有個異父異母的姐姐叫小小,我們住在同一個籠子裡。我們是主人的寵物。
仿佛還有一段殘存的影像在我腦海中呼之欲出。
那是母親飽含不甘的聲音。
我似乎依稀記起,被稱為百獸之王的我的族群。
我怎么可能臣服呢?我可是一聲長嘯震徹山谷的老虎啊。
春天好像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