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生,荷生

真正懂得欣賞荷的人,才真正懂得愛。

——題記

“咔啦——”一道閃電撕裂了夜的帷幕,罩在滿眼血絲的人們的頭頂。剎那間,周圍明亮得有如白晝。

明亮的手術室里,雪白的床單,高聳著肚子的孕婦。

豆大的雨點噼里啪啦的落下來,敲打著一圓池塘里的荷葉,好像大珠小珠落於玉盤。擊打得那荷葉搖晃不止。

鮮紅粘稠的血液,空氣中甜腥的氣息,被手抓破的被單。

是夜,大雨如注。

“啊——”洪亮的嬰兒哭聲響起,並不悲傷,卻那么響亮,仿佛他的哭聲不為別的,只為昭告他的存在,讓世人知道,一個生命已然降臨人世。

“轟隆隆——”一聲巨響,將睡夢中的人驚醒。拭了拭頭上的冷汗,不禁皺了皺眉。又做那個夢了嗎?

窗外窸窸窣窣的,有些異常的聲響。他漫不經心地向窗外望望,剛轉回頭,就聽見“啪”的一聲,緊接著便有嬰孩的啼哭聲響起。他一骨碌坐起來,飛也似的奔向了門外。

一個正在嚎啕的女嬰,躺在他門口。

他愣愣的在門口站了好久,才手忙腳亂的抱起嬰兒,凝視著她因為哭泣而發皺的臉蛋。老天,是你憐憫我失去了女兒,才從天而降這樣一個娃娃給我嗎?他來不及想這孩子是誰家的,為什麼會出現在他家門口,只一心一意的把她當做上天賜予他的禮物,咿咿呀呀的哄她入睡。孩子很好哄,不一會就香甜的睡著了,不時還匝吧匝吧小嘴,不知在做什麼美夢。他抱著她,卻覺得手裡的包裹似乎有些異樣。掀開包袱一看,一下子就怔住了。這女嬰竟然沒有下肢,下半身該長腿的地方竟只有殘缺不全的肢體!

他腦子嗡的一聲,又回到了那年,那個日子,是他們全家的噩夢。

他晃了晃身子,倒了下去。

……

醫院病房的窗下是一大片池荷,綠綠的荷葉一片片挨挨擠擠的,好像一個碧綠的大圓盤。剛剛冒出水面的嫩葉,它緊握著綠色的小拳頭,顯示著生命的堅強;而那圓大若盤的荷葉上沾著晶瑩透亮的水滴,微風盪過,猶如滾動的串串明珠………大朵大朵的荷花立於池中,白裡透紅,紅中帶粉的嬌嫩的花朵,猶如羞澀的少女,不禁讓人產生憐愛之心。

他偕著妻在院中漫步。“這荷開得真好。”他說。妻只是輕輕地“嗯”了一聲。轉過頭,二人相視而笑。

妻懷著身孕,這幾天便要到了臨產期。望著身邊溫柔的她,他的心裡充斥著喜悅與靜謐。他和妻是大學同學,郎才女貌,兩情相悅。她嫁過來之後,又極是溫柔賢惠,將他的工作生活安排的有條不紊,似乎無論任何事,只要一經她的手,便就變得順利而又圓滿。如今心愛的她又將為自己生下屬於他們的孩子,這叫他怎么不興奮,怎么不激動!望著妻,30°琥珀色的光線溫柔地在她細長微閉眼睫上輕輕跳躍,他的嘴角上揚,定格成43°的微笑。

身後的池中,荷花在努力地綻放。

……

天陰。

妻生產了,大人和孩子都很平安。可結果卻令他難以置信,那孩子竟然先天殘疾!他無論如何也不能相信這個事實,在妻面前他還能勉強保持鎮靜,可一到現在他獨自一人的時候便頹喪而又絕望。該如何是好?他無力的蹲在那一池荷花前,雙手不禁微微顫抖。一夜間,他仿佛衰老了十歲。他的心中湧現的,是妻麻醉過後喜悅的面龐,是看到孩子後驚異的表情,是震驚過後紅腫的眼……突然,天邊傳來一道驚雷,他茫然地抬頭望著天空,看到陰雲密布的天空……

是夜,大雨如注。風呼呼地刮過,席捲了整片池塘,那些荷在烈風的摧殘下東倒西歪,瑟瑟地顫抖著。花殘,蓮蓬枯瘦,只余滿池青青荷葉的荷,孤寂而又寥寞。

……

他悠悠醒轉,憶起了後來的事。

後來,他曾無數次怨恨過,怨恨老天的不公,怨恨自己的無能,怨恨醫生為什麼沒能子在妻生產之前發現胎兒的畸形,甚至怨恨這個孩子為什麼要降臨人世給她的父母帶來麻煩……甚至,他曾想趁著妻熟睡,偷偷的把嬰兒送走。可是最後,他還是留下了那孩子。因為他心中一直有一個聲音在反覆的說:不能。

後來,那孩子長到8歲,死於一次矯形手術。

現在,面對和當年相似的情形,只是那不是自己的孩子,自己也似乎並沒有必要一定收下這個畸形的嬰兒。何況,經過當年那一場,自己的積蓄已所剩無幾,所說不至於餓肚子,可現在也是省吃儉用,哪裡有錢再為這個孩子治療?

怎么辦?是把孩子送到別處,就像她原來的父母一樣?還是送往孤兒院?抑或聯繫公安部門,幫助尋找她的父母?還是,自己留下她,把她當做親生女兒?

他嘆口氣,抱著女嬰出了家門。不知不覺的,便走到了當年妻生產時的那家醫院。只見那晚衰敗枯瘦的荷,如今又裊裊婷婷了。

他嘆了口氣,低下頭,望著孩童乾淨的睡顏,笑了。

這孩子,以後就叫荷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