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情只到梨花薄

那個時候,她就窩在床上窄窄的一處角落。其實已經是三月底了,空氣漸漸暖起來,潮濕的幽幽的像是氤著柔軟的香。她卻仍舊裹著厚厚的被子,像是冷極。她的臉粉粉的,盈著微微白,泛起驚艷的病態的美。掛的床帳是青的,舊的,暈著窗外融融的光,本不該要這般沉悶素淨的顏色,襯得房間裡頭灰撲撲的,暗沉沉的。最開始的時候,蘇翊也同吳媽說過要換掉,偏她不肯。再後來,他也就懶得管她。

他幾乎不來見她了——即便是來了,也從不走進了瞧她。他總習慣地佇在門口,倚著錯勾曲筆的實木雕花的門,長身玉立地,瞧著人都是模糊的,淺淺的,淡淡的。隔著有十餘尺的距離,只感覺床那頭就巴掌大的一塊地方,矮矮的薄薄的一處天地,而她小小的——他有時也驚異於她怎會這樣的小巧,柔柔的,蜷在那裡就只會淚眼婆娑地瞧著他,大顆大顆的淚珠子懸在眼瞼,怯怯地,卻掉不下來。

他到底是不知道她在想些什麼。當初費勁心思磨他纏他說喜歡他的人是她,後來收好行李一聲不響地離開的人是她,最後可憐兮兮地巴巴尋回來的人還是她。不可置否,起初他對她還是有些興趣的,這么多年什麼樣的花兒沒見過,艷的,俗的,濃的,淡的,生香裊裊的,盞盞如玉的,手段玲瓏的,欲擒故縱的,偏偏就她一個——那樣鐵了心的死皮懶臉的不依不撓的,反教他真真兒勾起些許興致來。

其實他們也是有過一段還算愉快的時光的。她到底是年輕,總是想著法兒地變著方兒地尋著花樣逗他鬧他,身邊有些什麼新鮮事都甜甜地軟軟地同他叨嘮;學著吳媽的樣子做些孩子氣的手工給他,削好一疊疊的水果餵他;還執過針繡過圖,下過廚做過飯,被他罵也不氣餒,儼然生出些越挫越勇的氣魄來。

而他對她也不差,她雖極少向他提什麼要求,他卻也捨得替她砸大把大把白花花的銀錢,眉都不皺一下,顯得既慷慨又體貼。

當然,他對每一位女友都無微不至給足面子,她不是不知道。

她在霧白的檯燈下寫字,朦朦朧朧的光靜靜地撲在她紅潤的臉頰上,她將長長的發捋在細膩的脖頸一側,耳廓有著姣好的弧形,泛著薄薄的血色。他從背後走進,伸手擰了桌案上的燈——瞬地暗了下了,只余趻踔螢火,點點星芒。他端下身子,埋首在她頸側,輕輕地環著她,拿手覆住她的手背執起鋼筆來——沉沉的夜,她似乎只聽得見他淺淺的呼吸,撲在她下巴尖兒的皮膚上,軟軟的,癢梭梭的。那個時候,她顯得稚嫩而青澀,心尖兒上慌慌的,亂亂的,麻麻的,什麼都看不清,什麼都看不見。

只有寡白的稿紙依舊落筆簌簌,聲馳急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