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舍曾說,菸酒雖好,卻是男性的——粗莽、熱烈、可也有火氣——未若茶之溫柔、雅潔、輕輕的刺激、淡淡的相依,茶是女性的。
我想,我若是男兒身,也必定是嗜菸酒的,只可惜今生已不曾有這樣的機緣。但猶記得孩童時,鄰里有新婚之人,我們小孩子們大都熱愛鬧洞房,只為看新娘子或討喜餅吃。我隨著一群男孩子們前去,新郎官出手闊綽,額外給我們這幫孩子們一人一支喜煙。看他們都點燃起,我也隨他們點起吸了兩三口,學著他們的樣子吐煙圈兒。
回到家急不可待地告訴正在烙煎餅的母親,我吸菸了。生怕母親不信,還張大了口吐氣讓母親聞聞嘴中殘存的菸草味兒。不記得母親當時數落的話語了,只記得當時自己的欣喜之情頃刻間蕩然無存,本引以為傲的事情,剎那間,成為一種羞恥。這也是至今唯一的一次吸菸經歷,在那個少不更事的孩童時代。
對於酒,雖頗能喝幾杯,但知其傷身未敢常喝多喝也。老哥常常教導,出門在外,女孩子一定不要沾酒,若開了個頭,混出個酒名,以後恐怕難以脫身。才使自己的熱愛消失殆盡,每年大概唯有母親生日和春節之時才小飲幾杯,也僅限於紅酒而已。
而茶,是我一生的伴侶。
人,都是受環境影響的。我之所以從小喝茶,是源於奶奶家的“以茶待客”和姥姥家每晚的“茶話會”。從剛記事起,不論去奶奶家還是去姥姥家,總是先喝幾杯熱茶。久而久之,這喝茶的習慣便養成了。大學時期,是我喝茶最凶的日子。幾乎每晚必飲幾杯,說來也奇怪,不管多晚喝茶,也總能酣然入夢。但一喝coffe,哪怕只一杯,晚上定失眠。記得英語六級考試時,因是下午考,擔心精力不足,進考場前特意喝了杯coffe。果然有效,不但精力十足,乃至晚上久不能寐,想起來甚是神奇。室友都知道我這個喝茶的愛好,還在生日時特意一起給我買了套茶具,製作成一個花籃的模樣,還鑲有粉色的蕾絲花邊,一直未曾用過,不知是否安好如初。
十幾年前,姥姥家的院子裡,栽種過一株山茶樹。每年春天都能喝到新茶,都是自己採摘,自己炒制而成。只是後來小姨把它砍了去,讓我惋惜至今。那是一株有故事的山茶樹,關於親情,關於愛情。
沒有了山茶樹,但並未羈絆住姥姥家喝茶的節奏。
一年四季,姥姥家每晚都是高朋滿座,頗有點林徽因的文學沙龍之韻。只不過姥姥家的客人都是些本村的老人們罷了,他們夜夜高談闊論,奇聞異事、各種見解、方圓百里的新鮮事兒,在此均能略聽一二。姥姥因為弓腰的緣故,加上家裡人口眾多(我有六個舅舅和兩個姨),常年累月在家操持家務,極少邁出大門過。
可是,姥姥似乎對外面的世界十分了解,就連電腦手機這些電子產品都能如數家珍,我想這是歸功於每晚的“茶話會”。每晚晚飯後,姥姥就開始燒水,沏茶,慢慢地,老人們就漸漸而至。特別是冬夜,圍著爐火,煙霧繚繞,別有一番景致。小的時候,厭惡滿屋子的各種氣息,不敢言語,唯有忍著。
後來大了,和姥姥姥爺同齡的人也漸漸稀少,逐年減少人數。如今也不曉得還有沒有人前去喝茶,談笑風生。只怕是僅有二老落寞地過活,我多么希望仍能有那如許的人兒,伴著姥姥姥爺,即使他們吸菸再甚重,我也不會反感,只有感激。
因為人多,姥姥家沖泡的茶自然不是什麼好茶。多半是些茶葉末子,小賣部里十塊錢可以稱一大袋,夠喝很久很久。老哥工作後,每年回家總是給他們帶些上好的綠茶。有一次,我和姥爺打趣道,這些好茶不必每次都拿出來分享,留著和姥姥喝行了。可姥爺卻說,還不如他的茶葉末子好喝,罷了!心意到了即可。又或許,姥爺是怕我們花錢。
與姥姥家的熱鬧相比,奶奶家可謂清靜之地,更適合一個人獨品。庭院雖淺淺,卻有石磨、洋槐樹、梧桐樹、老井相伴。若夏日將至,偶得蟬鳴和鳥語,看著蝴蝶在院中嬉戲,桌邊一把搖椅,一壺茶,喜不自勝,解暑的一劑良方也!
爺爺生平最愛旱菸和茶水,每每總是菸袋不離手,做木工活倦了,一袋煙,一杯茶。一副怡人自得的模樣!因為家境尚可,奶奶家比姥姥家要早喝多年的好茶。其實,茶也不在優劣貴賤,關鍵是看心境及共飲之人。一家熱鬧,一家清靜;一家人眾,一家人寡,可都是開懷暢飲,樂不思蜀的境界!
雖然飲茶時間尚久,但說起泡茶的茶具,還數奶奶家更為講究些。雕刻有龍體的紫色砂壺,古樸中不乏精緻。每次去奶奶家喝茶,奶奶總是掀起蓋在上面的花布,端出茶壺茶碗,茶碗必定是倒扣著的。喝時也特別講究,總是第一杯要倒掉少許,所謂敬天地,而後方可嘗這杯茶水,繼而品第二杯。若是兩個人,此時第一泡水差不多已畢。換做第二泡水,色澤、口感最是恰當,入口不苦,卻回甘濃烈。而第三泡水就缺乏些生機,太過平淡。
《紅樓夢》中妙玉有“一杯為品,二杯即是解渴的蠢物,三杯便是飲牛飲騾了。”的高論,在我看來,這裡的“杯”應該理解為“泡”。有林老先生所秉持的“三泡”之說佐證:第一泡譬如一個十二三歲的幼女,第二泡為年齡恰當的十六歲女郎,而第三泡則已是少婦了。不過,林老先生的演繹似乎沒有什麼韻致。不如董橋在《我們吃下午茶去》一文中,將明代許次紓的“一壺之茶,只堪再巡,初巡鮮美,再巡則甘醇,三巡意欲盡矣”,重新演繹為:初巡為婷婷裊裊十三餘,再巡為碧玉破瓜年,三巡以來,綠葉成蔭矣!
茶,是最樸素、淡泊的美物。飲茶,是最樸素、淡泊的美事。
只需一間陳設簡單、乾淨、空曠的小屋即可,看著茶葉在沸水中的起起伏伏,想像著採茶姑娘頭戴斗笠,面遮紗巾,唱著山歌,在清露欲滴的早晨勞作。只為挽留這茶的最好年華,聞一聞,飲一口,慢慢咽下去,怎一個沁人心脾了得!
前些年,有朋友送給老哥一套茶具,青綠色,特別好看。老哥也因此常常飯後喝幾杯,夏喝綠茶,冬喝紅茶,特別養生。我也因此隨之一起消遣幾杯,於我,還是偏愛綠茶,綠茶綠茶,一池碧波,縷縷清香。有人言:綠茶之妙,妙在清淡。而我最是獨愛這份清淡,紅茶色澤之濃重,讓我味覺失靈。
要說這中國茶史,自己還真得需要學習學習,只知道這茶史第一人是陸羽,字鴻漸,暱稱“漸兒”。我之所以記得,是因為想起錢鍾書的《圍城》裡面的男一號方鴻漸。都為鴻漸,但時代、意境全然不同。話說這陸羽煮的茶被喚作“漸兒茶”,有“世有漸兒茶、而禪師在何處?”的流傳故事。
對於真正的知音而言,最好到不可替代,好到不能容忍退而求次。所以才有“高山流水”之曠世創作,有“漸兒何時歸來?”的喜悅之情。世人的賞識與否與靈魂無關,榮華富貴與內心也無關,只是人生在世,如果有這樣的一個知音——不論多么寂寞,多么荒涼。即使一期一會,心裡流淌的,顏面浮現的,只需一撫琴,只需一杯茶,便知是誰的心聲。我想,這才是真正的知己吧!可世人能有幾人覓得呢?不關乎身份地位,不關乎富貴卑賤,不關乎才貌醜美,不關乎物質精神,只要彼此心意相通,只要你懂我懂,就足以應對這浮躁如斯的世界。
一直以來的有一個關於家的小夢想,那就是有一間不用太大的書房,裡面有張古木的書桌,帶有兩把紅木座椅。茶具不必太過講究,每晚飯後,或者周末閒雜時光,把自己圈在書房裡,伴著縷縷茶香來品嘗書香,人生豈不快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