蒲公英的約定

我曾經很喜歡去部隊機場的飛機跑道上散步,在那邊的便道上可以看到成片的蒲公英漫天飛舞。細長的梗,翠綠鮮艷,上面開出黃色的小花朵,在陽光的照耀下,溫暖而醒目。

朝著陽光最明媚的方向,迎著風,貼近它,輕輕呼口氣,白色的茸球隨風而散落在我的身上,頭上,還有臉上。我聞著它飄落時候留下的味道,慢慢感受著它們留下來的淡漠痕跡。

一個人在跑道上走了很遠,又沿著原路往回走,跑道很空曠,一路上除了偶爾看到燈塔上值勤的士兵外,也只聽得到耳邊吹過的風聲。

這裡天空明朗,空氣清爽,頭頂上會時不時划過訓練的飛機。離我都很近,我從沒有如此近距離得靠近過他們。風依然很大,但轟鳴的機響蓋過了風聲。震耳的巨響讓我不經意用手去掩耳朵,但耳邊卻迴響起小麗曾經對我說過的一句話:“如果,璀璨的夜空中飛過閃爍亮光的飛機,那它就是未來我手上的鑽戒。”

我記得那日下晚自習,她仰望夜空,純真的臉上帶著溫暖的笑容。順著她指的方向,我看見了夜空中划過一架飛機,機身在璀璨夜空中顯得十分清晰。天空墨藍無雲,不疾不緩地前行,掠過屋頂,滑過樹梢,直至完全消失在這夜色中,唯獨留下我們兩人,在風中仍一直佇立張望。

小麗是我大學同窗,家境平平,有一個弟弟。當年本來無意繼續求學,她想儘快步入社會,回到她的家鄉,找一個可以愛的人,定居,然後再找一份工作,減輕家裡負擔,還要供弟弟讀書。那時候,我想的,卻是自己無論如何都不要畢業後回家,所以也沒有真正理解她當時歸心似箭的心情。只是後來聽說,現在的她很好,安穩且有一個乖巧的女兒。我想,她應該一定戴上了她如意的鑽戒,如那日夜空中划過的飛機般絢麗奪目。然後她在愛中一直開心地笑。

相比之下,我家境也還好。隨父母去過很多地方,做過很多的交通工具。飛機、輪船、火車,還有長途客車。我也見過很多人。那時候,我就有個念頭,走過的路,遇見過的人,一定有一日會出現在我的遊記里,每一個人都會華麗出場,然後完美謝幕。

我從小就是一個挺活躍的孩子,有古怪的性格,會做些男孩子才敢做的事情。可能這樣的孩子會有孤獨感,因為她的想法難以得到世俗的認同,這也就注定了她的與眾不同。直到長大後,才慢慢沉穩,卻依然執著於放肆和任性。

記得二十歲時候,去過古城平遙。雨夜路長,一片黑暗,透過車窗,看到掠過的建築老式而沉寂。雨水潮濕冰涼地敲打在車窗上,但也阻擋不了我對眼前這個古老城市溫柔的心情。不得已在目的地未到的中途停歇下來。宿在平遙,無意邂逅這座古城,而我就這樣零距離感觸著它的容顏,飄逸卻跳躍。而那年輕的心從此停留在那裡,也一直許多年。

微縮了明清時代的古城,儘管褪盡了繁華,卻依然獨具著神秘色彩,風韻令人無法捉摸。

古城居民住在磚牆瓦頂的木結構四合院裡,二進或三進的院落,院落左右對稱,尊卑明確,院落之間多用裝飾華麗的垂花門分隔,建有磚雕照壁,檐下樑枋有木雕雀替,柱礎、門柱、石鼓的裝飾。我清晰記得自己望著院落中掛著的大紅燈籠,繁複美麗的圖案和花紋中,透著沉靜的氣息,閃爍著靈動的微光,在我眼前晃動,一直晃……

272024年的滄桑和古韻,留下了的是這股永恆的時代氣息,看到暮色迷離的天空中飄著絲絲細雨,鐘鼓樓的檐角邊,有一群夜鳥,在淡淡的雲朵中盤鏇,一圈,又一圈。或許,這是能夠使他們感到安全的地方。而我,卻無法讓自己與這現代與古代相間的建築交融,而僅僅只為它的這份寧靜動容。那一刻,我才知道自己內心一直渴望得到的,不是漂泊,而是“安寧”。那一刻,我才明白小麗的回歸,是渴望心的歸宿和為愛追尋港灣。

可能那時候的自己,一樣不會想到這個站在機場跑道上的我,內心依然很寧靜。我知道,我是屬於這裡的。

其實,在喧囂的人群中,我是喜歡獨處,沉默無語。習慣了聽別人的言語,看別人的表情,甚至喜歡觀察對方的眼神。所以,我不喜歡過於精明的人,男人或者女人。那會讓我不用一絲揣摩而看透,可悲的卻是不可改變。

一直都漫無目的寫著一些字。有人說,我的文字裡面有溫度,所有的字裡面飽含真情。其實,很慚愧,我只做了自我文字的獨行者,在自我的世界裡,假設出每一個場景供我行走,自私而張狂。

很多的人和往事,已經如蒲公英般風吹而散,漂落到了世界上的每一個角落裡。每一個人在歡喜微笑的時候,我看到這個世界裡的自己,仰望著天空在啜泣,我想安慰,卻仍隔空對視,無從觸及;我看到了沿途的美麗風景,極速閃過,卻不為誰真正停留。

那裡沒有喧囂和吵鬧,生命在經歷了巨大的滄桑後,彰顯著沉靜和平和。當生命插上翅膀,欲振翅飛翔時候,雖然它不知道未來將要飛向何處,但慶幸的是,擁有了最大的勇氣和最柔軟的心靈。

蒲公英一直在空中飄舞,偶爾疲憊停歇,卻又振奮啟程。一直飄忽不定,一直在尋找屬於自己的地方。直到有一天,它真的累了,開始駐足,想要留在一個安逸的地方棲息。一陣風吹來,溫柔清爽,把它帶走,吹入了土壤,於是它找到了家,擁有了最長久的深情和最珍貴的寵愛。

我看到這個世界裡的我也擦拭了眼淚,流露出難得的笑容。仿佛那個夜宿平遙古城的我,在幽暗的房間中,看到了自己不再混沌的夢想,神采奕奕。

我喜歡一張圖片很多年了,一條延伸到遠方的鐵軌,一對戀人踮著腳,拉著手,在窄窄的鐵軌上行走。陽光很好,也很溫暖。鐵軌旁的石子路上開滿了蒲公英……它們顏色韻黃,味道清淡,扎在潮濕的泥土裡,沒有再被風吹散,而是開始不停搖曳。

心在哪裡,哪裡為家。

蒲公英在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