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段時間,學著刻章。刻過一枚非常喜歡的閒章,上面題著“炎涼”二字。
炎與涼放在一起,有大紅配大綠的觸目驚心之感。一冷一熱之間,夾雜有許多耐人尋味的薄涼。如喉嚨上火的人,嘴裡含了一塊薄荷糖,是甜中的一點苦澀,清涼。
炎涼,總是與世態,世情這樣的詞放在一起,也許,只有在柴米油鹽的人間煙火里,它的要義才能得到淋漓盡致的詮釋。世態,世情是一個顯微鏡,人心,人臉,無論隱藏的何等深,總會纖毫畢現。
一位友人大病一場後,忽然看淡了很多東西。他說,以前最在乎友情,為了朋友可以兩肋插刀,可以赴湯蹈火。他有很多的狐朋狗友,可以吆五喝六,可以海侃,可以互訴衷腸。但是,他突然得了大病,幾乎要危及生命。妻子無奈之下,去找那些朋友借錢,一圈下來,借到的錢寥寥無幾。好像一瞬之間,那些朋友全都人間蒸發了。
那么多年,一尺一寸積累起來的友情,那樣深厚,崩潰起來真容易,一場地震似的,轉眼就成了路人。他苦笑著說,所以,能借給你錢的朋友,那可真是生死之交啊。
春風得意時,縱然有再多的朋友圍著轉,奉承,迎合,也不及落難時,有一個真心守在身邊的人。觸目橫斜千萬朵,賞心只需三兩枝。三兩枝,已足夠。
陶淵明回歸田園之後,也曾含蓄的說,“窮巷隔深轍,頗回故人車。”不說故人都不理他了,卻說是因為自己住的巷子太窄,他們的車馬進不來,只好轉回去了。這是多么婉轉的說法。但是,千年後,再讀起來,還是會有隱隱的悲嘆。所謂貧居鬧市無人問。人情似紙。世事如棋。非箇中人不能有此深切體會。
這一點,曹雪芹恐怕應該是體會最深的吧,所以他才會說,滿紙荒唐言,一把辛酸淚。那一片白茫茫大地真乾淨,包含了作者對於世情的多少失望與嘆息?
每次,聽《二泉映月》,那淒清的咿呀婉轉之聲,都會使我黯然落淚。一生辛酸,世間炎涼,全在裡面了。弦弦掩抑聲聲思,訴盡平生不得意。
曲終人散,一彎涼月,半杯殘茶。
想到那個淚濕青衫的詩人。千年前的秋月下,那一曲琵琶怎樣深深震撼了他。“暮去朝來顏色故,門前冷下車馬稀。”紅顏易逝,秋月春風的少年事,只能是夢中的情景了。人情原似紙,張張薄。年少罕人事,早歲那知世事艱呀。
還是張愛玲說的好,人生是一襲華美的袍,上面爬滿了虱子。
所以,不妨,冷眼觀人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