怕是弈者淒涼,豆蔻韶華里一顆蒼老近趨荒蕪的心也及不過我這盲人的一絲悲哀。我可是個什麼都看不見的瞎子呀,看不見脈絡細緻漂亮的青蘋果,看不見水底下泠清剔透珠簾似的荷花桿子,看不見金黃稻束上方瀰漫著的縷縷炊煙,看不見這世界是何其美。
發現美 和諧美
我常把失明帶來的不快活列給自己聽。比如我無法自食其力呀,無法像自由鳥一樣歡快歌唱阿。可當我已經習慣了這種毫無生氣的日子時,忽然有人丟給我一個背包,讓我獨自遠行。他說旅途結束我便可以復明。於是我選擇去了自己闊別已經的故鄉——麗水英川。
那兒極其偏僻,卻也是個依山傍水的好地方。若沒有多大改變,這必定還是我走時一副貧民窯的模樣。山裡的每個人都住著破舊的木屋,歲月變遷它們也顯得格外滄桑,憑記憶往高處走去。
我邊走邊張開雙手,試圖擁抱多年未見的家鄉。我觸摸到小路旁的盆景櫻桃,可惜無法食用倒是真的。聲聲蛙鳴和知了演奏起“森林狂想曲”來。風起時,連路旁的雜草都充當起了鼓手。我忽然覺得美妙清淨,此刻的我正緊緊貼著大自然。我坐倒在台階上,把背包擱置一旁,手往地上摸去。果不其然,這裡長著地鐘花,這種花被我們茶園村的人稱為是最美的花。有地鍾之處定是成片生長的,它們就像56個民族相依相偎,和諧共處。這花倒是像極了學校北花園裡的籮筐樹,開起花來也必定是滿條芳菲,一起盛開一起凋零。
一般住在山腰的人家,屋子邊上都會長著野生的鬼百合,它被稱為是亞洲最美的百合花。這種百合的花瓣和其他普通的百合不同,花瓣都往外卷。往花的背後看,儼然也是一朵花。花瓣之間沒有空隙,所以村子裡的人都說它象徵著團結和諧。兄弟姐妹結拜時,也都會用鬼百合作為信物。
如果記得沒錯,以現在這個季節來看,山頂的獼猴桃樹結出的果實怕是比我的眼睛都要小。這種野生的獼猴桃,枝幹上約摸都是一串串的獼猴桃,都喜歡結在一處。小時候聽老人打趣,說這獼猴桃是分不開的連體嬰兒。
雖然我看不見,也正因為看不見,心才會比常人更為敏感。我的心感覺到家鄉的一切還是那么美,這和諧的美,這清香的美,這大自然賦予的美。可我仍然在想,我什麼時候可以復明。
傳遞美 創造美
我一直走到山腰,在那裡遇見往山頂趕路的人們。一打聽才知道,一年一度的迎神節開始了。這虔誠的人阿,心靈該是有多么我感受不到的美阿。我隨他們一同上了山。每逢迎神節,村裡的人都會聚在山頂吃石鍋飯,阿婆們也會做白米湯圓分給大夥吃。
活在山裡的他們,總是高興的,每天聞著新鮮的空氣,喝著自家石壁上流出來的山泉。不必憂愁煩惱,只消耕種完自家的田,給自家的菜園澆水,閒時坐坐人家。他們又是大方的淳樸的,這種山里人特有的品質潛移默化一代一代傳下來,所以他們是快樂的。怕這才是算不上“理想社會”,但足夠“世外桃源”的自在生活吧。這種隨遇而安的美麗品質,不正是老祖宗傳下來的嗎?
村子裡有種樂器叫“三點”,不過我不知道這算不算茶園村特有的,這像極了寺廟裡的缶。迎神節這天,村裡的幾個年輕人會拿著祖傳的樂器組成一個小型樂隊,拉迎神歌。他們的父輩祖父輩一般都是幹這個行當的,其中“三點”最為簡單。我聽見這耳熟的樂器聲,便上前詢問能不能讓我試試。
他們把小銅鑼套在我的左手大拇指上,右手拿著鐵棒,教我怎么聽二胡的拍子跟著打節奏。我跟了一曲迎神歌,末了聽見周遭有老人議論說這姑娘好像看不見阿還會敲三點真厲害。我忽然覺得好高興,十多年的怨恨瞬間煙消雲散,全部轉為快活。我竟沒有被別人說成是一無是處!還是山裡的人心靈太美的緣故,隨口讚揚了我幾句?說到底,我總是用自己敲出來的樂聲打動了別人,那么我的樂聲必然是美的。我忽然不再想是否可以復明的事,我似乎覺得用心靈看世界的我比別人用眼睛洞察更美麗更漂亮。
山里人的樸實無華美,熱情美;大自然的和諧美,團結美;自己無意間創造的美;世代人傳下來的品質美。原來我看不見的世界是這樣何其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