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說

冰心說,你是以乳汁為筆墨的詩人,你是撐著紅蓮的荷葉,你是將玉米苦吟成黃的農婦。

你說,你願意。

那一年,滿是浮雲的天空,滿是茶樹的丘陵,滿耳的蟬鳴。你義無反顧地跟著那個年輕人私奔出了那個又破又小的村。在縣城裡顛沛流離,如同水上的浮萍任風吹雨打沉浮不定,無依無靠,只有那年輕人堅實的臂彎和厚實的手掌是你最好的庇護。在寂寥的月光下,在溫暖的床頭前,你攬著我,回憶起那段奮不顧身的日子,那段銘心的酸甜苦辣。你說,那叫青春,你無怨無悔,你心甘情願。因為倘若沒有這一切,也不會有這么一個我。

你說,你不哭。

昏暗而搖墜的燈光下,你凌亂著頭髮,無助地癱坐在碎了一地玻璃喳的地板上,臉上的紅印火辣而刺眼,我朝那醉意醺醺的男人大叫:“你不許欺負媽媽!”我用稚嫩的手輕撩你的髮絲,輕拭臉上的紅塊。憔悴的容顏,滿襟的哀愁,脆弱的淚光。我緊緊地擁抱著你。你說,你不會流淚。滾燙的淚水被你吞到心坎里。

你說,你不累。

已是十二點的月光,淡淡的,靜靜的,流淌在我的窗邊。你忙碌的身影也穿梭在朦朧的月色里,刷碗,掃地,洗衣,你輕手輕腳,只為我能得到片刻的寧靜。許久,房門被輕輕推開,一股莫名的濃香的氣息飄然而至。我慢慢地喝著暖暖的雞湯,如此香醇濃厚,你一定悄悄將愛添了進去。“媽,早點休息吧!”你只是笑著,你說你還不是很累,你想在旁邊看著我。等月色更加朦朧時,我才發現你早就躺在我的床上,像孩子一樣做著夢,像睡在月亮的懷抱,像融進了濃濃的蜜池。

你說你還年輕,你說你還能再做很多事情。可是在你低頭刷碗的時候,我明明看見你茂密的黑絲里,一兩根不著調的白。那依舊帶著蔥花和生薑味道的手,不再如往日纖細。我分明聽見的皺紋爬上你額頭的聲音。我突然愕住了,這些不經意的變化足以說明,母親老了。一股迷惘與恐懼油然而生,我真害怕幾十年的時光頃刻間就使你朝成青絲暮如雪:我怕,我怕我沒有你的氣息和陪伴,像老舍一樣,突然就成了失了根的花。

我的母親,一個用乳汁哺育我的女人,一個為我遮擋風雨的女人,一個辛勤教育養育我的女人。希望有一天,我能對你說:“媽,你可以放心地老去了!”

而今想起了冰心的詩。

母親啊,撇開你的憂愁,容我沉酣在你的懷裡,只有你是我靈魂最好的安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