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韻

清早就起來了,梳洗罷,靜靜坐在窗前,眼裡過一朵雲,一縷風,一犁雨,一片紫荊枝頭飄墜的黃葉,一行寫在流水光陰里的抒情小詩,清美無聲。

我的心思全落在這“清”的靈與美上面,那時,人閒下來了,意靜下來了,仿佛有茶香隱隱,有竹韻悠悠,有稻香馨暖,有荷風清淡,從窗畔過,從心頭過。

想來,這“清”字真真是好,沖淡清和,幽素芬芳,如此契合此刻的心境,不驚不擾,無悲亦無怨。

心思明淨得好似一株澗邊幽草,飲飽了長風,喝足了露水,依然有閒閒靜靜的意態和心性。

或於水邊靜坐,俯身梳洗那一頭清新怡人的柔綠;或於月下有思,凝神聽得水流琤琤,從足畔滑過;或於風裡酣睡,醒來時發現肌骨侵入了雨水微微清潤的涼。

如此清美不爭。

是了,痴戀著草木的人,一定多多少少沾染了一些草木的心性,或清,或淡,或閒,或靜,或青澀,或微涼。

而我的文字青澀,我的心泛著微微的涼。

在手裡捧一本書,閒閒翻幾頁,再落筆,慢慢慢慢寫幾行,“阿婆坐在樹下打盹。老貓眯著眼睛踱來踱去。而屋頂上的瓦塊還盛著雨落時的涼音,滴答滴答滴答答——”

雨聲響在屋外,雨水碎如花拆,雨韻靈逸清綿。

你知道嗎,你知道嗎,風從遠方來,雨水從詩里來,飄飄灑灑,或如自在飛花輕似夢,或如大珠小珠落玉盤,皆是清靈有韻的模樣。

記得那日去看荷,是換了半舊衣衫,棉麻質地,穿在身上,似貼著了植物的芳香,淡,而清寧。一個人,走了近七里的路,穿過市井與喧譁,去看荷,依舊是葉葉清圓,鋪滿池塘。

我合了傘,從踩上去咿呀作響的木橋上走來,來尋夏日裡紅妝初上的蓮荷,不為其他,只為了心中的喜歡,淺淺,而幽淡芬芳。

娉婷著的荷,並不多,只疏疏落落的五六朵,簇在水面上,荷葉仿佛作了一卷水墨畫的背景,那么安靜,又洒然,映襯著花的清妍美,看得人心思一動,似乎,我來,你在,我的牽念就有了依託,不枉此間紅塵、一場山水相逢。

看荷歸來,讀白音的《小亭掛雨聲》,他寫,“聽雨,檐下,林間,窗前,每一處都動人。檐下雨腳滴落,林間穿林打葉聲,窗前梧桐三更雨,仿佛雨是從古詩里走來的韻腳,又仿佛是某個人的心心念念”,讀著,竟是無比的清冽,心一念,眉眼一彎,又孤寂又美好。

喜歡字里聽雨,雨是古詩里走來的韻腳,一滴,一行,一簾,都含蓄清綿,像婉約派的詩,有清美意境,亦有幽淺靈動的韻味,如此,深入人心,如此,讓人心心念念。

也曾聽過老舊的瓦屋落雨,像小亭掛雨聲這般惹人心懷幽思。那時天色微明,人還半夢半醒,風就卷著落花香飄進窗子裡來了,落的什麼花呢?

——茉莉。梔子。還是夏日裡的野薔薇?

辨不清,只知素素的花兒在風裡舞著,香染了雨,便惹得雨也要醉了,輕飄飄的,風一吹就斜,落在屋頂黛青色的瓦塊上面,輕響一支明潤輕快的曲,滴滴答答,叮叮咚咚,是很好聽的韻律。

瓦屋頂上潺潺流過幾行清水溪,不知水裡是不是還飄著單薄的竹葉,像魚,細細長長,游在散漫光陰里,是悠然自得的樣。

最美是檐下滴雨呀,慢慢的、興興的,落入空了的酸菜罈子,一滴兩滴,漣漪漾起微瀾,圈圈連連,如詩如畫,古樸而娟淨,仿佛那粗陶罈子里裝的不是天落水,而是清泉白石的素清。

雨潤風盈,空氣如洗,總歸是讓人入了心的。一涼意,一淺清,都清美如此,不用說再多的喜歡,些許念想,恰到好處最真。

又想起上次回家,跟媽媽去田裡,她澆菜,我光著腳在田埂上走來走去,忽然聞到薄荷香,絕不纏綿,也絕不狂野,就這么清清爽爽的,碰著了鼻尖。

問媽媽,哪裡種了薄荷?

她指給我看,通菜旁邊,薄荷綠滿,散溢的味道真真素清極了,印象里,沒有哪一種花香可以像薄荷這樣淡靜、這樣安寧人心,這樣被我深愛。

蹲下來,折斷一截,竟然歡喜到像貪嘴的小孩分到了糖果,拿在手裡,不捨得吃,一行走一行嗅,但其實早已心花怒放,在無人知道的時間裡,開成了清清美美的一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