抑鬱症患者

他開始低頭整理桌上的醫患病例,沒有再說話,就好像給我的一張病例能代表所有的話。我撰在手心裡,感覺它的褶皺和粉身碎骨的嘶叫,內心如千鈞之力向外發,而渾身卻無力像快要散架。我扶著面前的椅背,並沒有離開。他向上扶了扶眼鏡,看了我一眼,又開始作其他的事情。

我希望他背對著我,哪怕是嘟囔的說一句:“回去吧,沒什麼大不了的。”或者帶著慍色的說:“沒病找病,趕快出去吧。外面陽光很好。”但他終究什麼也沒有說。像一場宣判的休庭。對我而言,這已經是不能抗訴的一場終極審判——抑鬱症。病房的掛鍾整點報時,咚——咚——咚——的聲音從耳膜到內心震顫著我渾身的細胞。

我如灌鉛的雙腿邁開時,並沒有支離破碎的散落掉,我像個幽魂一樣飄出了醫院。

外面的確陽光正好,可是,有什麼用處呢?初冬的暖陽,只是在淒悽慘慘的候著隆冬的嚴寒。就好像在秋風中招搖的黃葉,都不自知在哪天冷冽的風中飄零;或者在哪場不期而遇的雨中,濕漉漉的躺在冰冷的地上。這樣短暫的暖陽,就好像一場暮年的黃昏,只是死亡來臨前的盡興舞蹈。

何苦作踐了這身子。儂今葬花人笑痴,他年葬儂知是誰?不過人間一場遊戲夢。你們何苦戴著面具高調的笑,脫下偽裝,回到悲苦的頹容泣這紅塵的宿命;泣這生死無常;泣這真假不分的流年。

為什麼會是抑鬱?我突然怔怔的站住。你才抑鬱,你們全家都抑鬱。我掏出病歷單,看著褶皺的屍體,龍飛鳳舞的畫著符咒,就像閻羅的判書。我順手撕成粉碎,丟進路邊的垃圾桶。

我惶惑的張望著眼前的街景,人流涌動,汽車嘶鳴,這個聒噪的世界。

等反應過來,才發現自己出了醫院朝著反方向走了很久。見鬼的世界。攔了輛車朝著家裡開去。司機自顧自的哼唧著,聽不清的咒語在車裡迴蕩。望著車外,別人的忙碌和躁動,不知觸動了哪根淚腺,淚水模糊了眼中世界,我想不起擦拭,淚眼中的世界那樣清晰,雖然些許扭曲變形,卻像純淨的世界,召喚著封藏的靈魂。

沒有抽噎,只有淚水肆無忌憚的流淌。我找不到流淚的藉口和理由,只是看著窗外,好像如一隻逝去利爪的困獸,在嘗試過無數次的掙扎後,認命一般的等待宰割,呼哧的喘著粗氣,渾身流淌的,已經分不清是血液還是淚水。

到了。司機乾澀毫無情感的話像機器發出吱吱呀呀的衰老聲。

走下車,我懷疑這只是一個虛假的世界。很想問問路人,那個真實的世界怎么走,可是,看著路邊各色自然不拘束的表情,我知道他們戴著面具佯裝著自然。何苦再問他們,沉溺在虛假的苦難中也是一種幸福,只怪自己太認真,如今,想把虛假的面具戴上和他們一樣鶯歌燕舞時,才發現自己抽象的面容無法適應那俊美的面具。

突然,內心湧上一陣急躁,我狂奔起來,渾身機體抖動著,缺氧的感覺仿佛有靈魂在腦中四處衝撞,從眼睛處,耳膜處,喉嚨處。我繼續著奔跑,我希望它能突破牢籠,衝出來,任他去哪裡,我不想圈囿它,不想擁有它,不想與它共舞。

我跌倒在路邊,腳踝處陣陣撕裂的劇痛再一次讓淚水湧出,膝蓋處一陣麻木的針刺感。我半趴在路邊,喘著粗氣,靈魂像是在嘔吐的喘氣中一寸一寸的逃離出來。我躺在路上,讓痛感傳遍全身,擁擠著催著靈魂從我的粗喘中呼出,可是總感覺呼吸間,呼出一寸吸進一寸,給它自由時,它卻如此糾纏。

汽車疾馳而過,尖鳴著像負有搶救靈魂的使命一般。可是,那么多的靈魂,誰能拯救誰?這個悲傷的世界,總會下雨;這個迷茫的世界,總會陰鬱;這個離奇的世界,總會不知所終。一切的一切,沒有開始,沒有結束,只有這慘澹的過程,就像一場必經的苦難史,你不知其所然,也不知其所以然,只是無盡的無盡,沉默的沉默,順從的順從。

也許有一天,我會懷揣利器……

後記:願我的悲傷就是你未來的悲傷,願我的不幸就是你未來的不幸,因我用文字告訴你經歷,願你不再經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