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孩婷婷

放學回到家,婷婷發現自己的床輔和抽屜又被動過了,床單很平很直,顯然是被重新鋪過;枕頭上的枕巾也很平,顯然也重鋪過。枕頭邊兩件疊好的衣服顛倒了位置,上面的到了下面,下面的到了上面,那件紅格褂子也像是重新疊過了,以領子為中心線,袖子對袖子,前身對後身,整個地一折,再一折,一看就是老式的疊法。

“奶奶。奶奶回來了。”第一個念頭忽地、不分由說地閃現。像觸電一般,全身有一種麻酥酥的感覺。多少回,夢裡盼過了,枕巾也不知道濕了多少回。只能把思念埋在心田,時間的流逝,化為養分,思念滋生了根,愈來愈多了,不時地衝著每一根神經,刺激著內心的深處。進而,又將這思念轉為對父母的仇恨。

奶奶很愛婷婷,小時候,總是奶奶陪在她身邊,給她講故事,又教給她許多她所不知道的事情。在她眼裡,奶奶是萬能的,無所不知。教她用竹片編制各種各樣的小動物,都很精美。爸爸媽媽一年到頭在城裡工作,難得回來一次,即便是過年,有時,二三年也不會回來一次。爸爸喜歡男孩,而她絕不是她們所想要的。她們甚至忘了她們還有這么一個可愛的女兒。於是,自然而然地對她疏於管教,有一種將她視為別家的孩子而非親生的感覺。奶奶儼然地像她的父母。既當爸爸,又是媽媽。這是很小的時候的事情了。

雖然有了奶奶作伴,但婷婷依舊有一種被人遺棄的錯覺。仿佛她是被奶奶在路邊撿來的一般。平日,在學校里,當同學們都高興地談論著自己的父母,個個臉上洋溢著滿足、幸福的神情時,她總是掉過頭去,看窗外小鳥飛上枝頭,看鴨子慢慢地順著水漂流而下,可耳朵卻是把一字一句聽得很清楚。想著她們的幸福,對比自己的,就不能不羨慕她們了。同時又作出一副不屑一顧的表情,仿佛爸爸是局長、媽媽是校長一般。你們這些,我早就有了。而且比你們的還強多了。同村的幾個鄰居小朋友戳穿她的謊言,並不失時機地將她譏諷一番:“她是個野孩子,她爸爸媽媽早把她扔在家裡,不管她了。”委屈一下子布滿了這個女孩幼小的心頭,強忍的淚水還是不爭氣地流了下來。她哭著跑回家對奶奶大喊大叫:“我要爸爸,我要媽媽。”奶奶安慰了她,見無動靜,依舊是哭,便善良地嚇她:“再哭就像奶奶一樣了,是個醜老太婆嘍。”並答應她給她找爹媽,她才止了哭,還露出了一絲微笑。

以後的很多天,在學校里,同學們依舊戲笑她:“野孩子”。好多次都是她哭了,人家才停止,但過後,仍然還會叫的。老師把那幾個調皮搗蛋的孩子教訓了一番,這事才慢慢地平息下來。卻在她內心植入了一塊疤,一塊不可消除的疤,時時地刺痛著她幼小的心靈。夢裡,也許多回地夢見父母。那種幸福、那種甜蜜、那種溫馨足以讓她興奮好多天。直至夢境淡弱了,才又回到那個只有奶奶而沒有爸爸媽媽的冷淡的、有些冰涼的家裡。

在夢裡她是個公主,受到愛戴。父母如同國王一樣,給予她所想要的一切幸福、溫暖,甚至她所想不到的。但是,這一切,都只是一場夢,一場醒來後讓人極度懷念的夢,一場讓人不願醒來、永遠做下去的夢。也只有在這樣的夢裡,她仿佛才感到有一絲溫暖,生活才有一些氣力。雖然奶奶一直在努力地想彌補。更多地給她以家庭的溫暖,感受父母在身邊的快樂以及其他的一切,她依舊敏感地感覺到,這並不是她所想要的。

也許,她那時的少女情懷是奶奶所深究不到的。

這次父母回來,也不知道他們是回心轉意,還是放下了“女孩不是傳家人的”理念,要帶她進城,說要受更好的教育,同時也是為了補償。婷婷卻不怎么理睬,父母的概念已變得那么陌生,一種說不出的有如陌生人忽然地要把路旁的小孩帶走而哄她:“叔叔、阿姨帶你去買糖果。”當然是不願意去的,奶奶更捨不得她走,平日裡,就只有這么一個小女孩陪在她身邊。父母發狠,就把她獨自一人安置在村外一間堆置柴禾的小木屋子裡,不讓她們互相看望,父母的如意算盤打得很好:讓時間來沖淡一切,婷婷是一定要去的。

婷婷也生起了小孩子氣,摔門衝出屋子,一天,沒有回來。兩天,她還是沒有回來。父母心軟下來,良心發現,把奶奶接回來才算慢慢的將這事平息了,奶奶回來的結果是婷婷也回來了。兩天裡,她躲到了奶奶的小屋附近。

期盼著,一切熟習的又都回來了,老式的疊法,平直的床單……

但父母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