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上45度的微笑

山村的夜晚總是來得格外早些,夜色越來越濃了,一片寂靜包裹著整個村子。墨色的筆勾勒出山體的輪廓,打翻的墨盒不均勻地潑灑在天地間。月光下,只有花兒在靜靜地開,花香在悄悄地飄。

木窗子裡,微弱的燭光下,藏著女孩愁眉的心事。

安然梳著兩根麻花辮子,油亮亮的,又黑又粗。自從看見爺爺抽屜里唯一一張媽媽的照片後,她就開始扎辮子了,像媽媽一樣,這似乎就成了她與母親唯一的聯繫。她只看過一次媽媽的照片,然而那個身影就深刻地印在女孩的心上,原來這就是她的母親,梳兩條大辮子的漂亮女人。安然有一雙琥珀般的眼睛,像她爸爸。

安然從來沒見過父母,與爺爺相依為命住在村里。安然從小就知道自己與別的小朋友不一樣,別的小朋友有爸爸媽媽,而她就只有爺爺。爺爺只說爸爸媽媽去了很遠的地方,安然也就不再問了,她怕爺爺傷心。

在學校里,同學不和她一起玩,嘲笑她是沒有爸媽的野孩子,撕破她的作業本,這些事每天都在發生,平常得如同一日三餐。安然從來不哭,也不反抗,她知道這樣沒用。眼淚除了能證明軟弱還能證明什麼?

她總是仰起頭,微笑,向上45度角微笑。

不反抗不代表不會痛,多少個夜晚,安然靠在木窗上,看看遠方,獨自勾勒出父母的樣子,緊咬著嘴唇,迫使自己不哭出聲,直到淡淡的血腥味衝破喉嚨。

安然在日記本上寫她的夢想,不是富翁,不是科學家,不是領導人,只是寫著“一家人團圓”。她不知道父母是否還在人世,不知道這個願望能不能實現,只是現在她必須要努力學習,儘快讓爺爺過上好日子。

她用最短的鉛筆寫字,用最破舊的桌子,這些她都不會告訴爺爺。爺爺為了她,放棄了“酒罐子”的頭銜,嗜酒如命的老人從此滴酒不沾!

安然知道,她只有用比別人多的心思去讀書,才能走出大山,然後接爺爺出去,過上好日子。

她的童年,融化在大山的墨色里。

她的童年,沒有飛揚的眉眼,只是微笑,向上45度角微笑,是屬於明媚的憂傷。

18歲,安然18歲了!

她依然梳著和媽媽一樣的兩根麻花辮子,長著和爸爸一樣的琥珀般眼睛,依然向上45度角微笑。

六月,她收到了東部一所大學的錄取通知書,成為村裡的第一個大學生。只是,不提學費,她連去學校的路費都拿不出來。

七月,爺爺從床底的鞋盒中取出包得層層疊疊的塑膠袋子,哆哆嗦嗦地打開,皺巴巴地疊著錢。一塊的,十塊的,二十塊的,少得可憐的幾張紅色百元大鈔。就是這樣,不知道爺爺攢了多久,就為了這一天!

“丫頭啊,來,拿著,這錢……爺爺也沒什麼別的能給你了……出去自己一個人要好好過,別捨不得花,虧了自己。”

“好,爺爺!”安然什麼也沒再說,急忙跑出屋子。她怕猝不及防的眼淚,摧毀堅強偽裝的防線。她知道什麼才是回報爺爺最好的東西。

她向上45度角微笑,眼眸里少了一份憂傷,多了一點奮發的希望。

安然長大了,飛揚的眉角透著自信。

名列前茅的成績,也為她獲得了一家跨國公司贊助的留學機會。只是,這一去,歸期未有期!

爺爺還在家鄉等著她呢……

爺爺老了……

但,這次留學機會難得,該怎么辦?

安然,又是徹夜未眠。

天蒙蒙亮了,露出魚肚白,檯燈下的相片裡是微笑的她和年邁的爺爺。看著爺爺炯炯的眼眸,安然笑了,向上45度角微笑,她知道了自己的選擇……

白色的對聯貼在木門上,村子籠罩在蒼白的表情之下。

屋子正中間擺著爺爺的遺像,安然直直地跪下,哭泣,“爺爺,我回來了!”

爺爺走了,就在安然去學校後的一個月。他大概是沒有遺憾了吧,安靜地離開……

鄰居遞給安然一封信,爺爺的字跡,寫著:“丫頭,我不是你的親爺爺,你的家也不在這,你是那時別人抱來的,你父母的照片就在抽屜里。爺爺,對不起你啊……”

原來,這才是真相。

依賴了這么久的家,卻不是真正的家。但,爺爺就是她的親人啊!

安然還年輕,風華正茂,她要離開這裡嗎?

不久,村子裡的學校再次傳出朗朗讀書聲。

年輕的女老師站在講台上,青春飛揚,她有向上45度的微笑,那么璀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