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年

海子說,公元前我們太小,公元後我們太老,誰也沒有見過,那一次真正美麗的微笑。

升騰的熱氣像一匹粗糙的絲,有一雙手拿著它猙獰著漸漸把我們環繞,勒緊。在壞了一顆燈的教室里,低著頭,彼此的呼吸在狹長空間裡糾纏沸騰。

窗外是陸陸續續的上升的煙花,像個雀躍的孩子,跑著跑著,嘭,歡呼著,向四周炸開,撕扯著散下,晃亮了窄小的空間。一閃而過的微弱恍若淡淡的星光,印在背影里,只有荒涼、蒼老。每次合上眼睛,似乎總能感到,時間在腦海里轟隆隆滾來,以不可抗拒之勢推進,揚起漫天黃沙霎時遮蔽天地。一千次的輪迴里,把自己一筆一筆刻入石碑里,淺笑著看碑文模糊漫滅,然後漸漸嗚咽。

單薄的青春在銳利的時光逼近里了涼,我穿過,聽見了記憶的召喚,恍如冬日傾泄而下的陽光,步步靠近,卻只是一樹樹的落葉,寒冷潮濕,堆積,然後腐爛,帶著死亡的氣息。時間過去,一切在夢境裡變得冗長。

凡世總是帶著那副嘲諷,我終於明白,時間在一點一點如泛著綠的青銅沙漏,緩緩,下墜下墜,永不回退。有多少人,被歷史洪流沖刷淹沒,當褪去時只剩萬千白森森的骸骨。在黑暗裡這條深幽的河流旁,曾有人輕輕呢喃嘆著年華,然後被巨大的陰影吞沒。逝者如斯夫?逝者如斯夫。秦城繁華,洛陽典雅,驪山風流,也逃不過他的從天而降。而我們,在時光芒刺里,磨去天真,磨去浮躁,漸漸安靜,從容聽著它從我們耳邊呼嘯而過,等著有一天“托體同山阿”,手摺一支帶露蓮花,優雅的躺進黑得發亮的棺材裡,如此般老去、枯萎,最終化為一灘柔韌的灰。

就這樣,或許你我就垂垂老矣。

多么美妙,或許那是驚悚。誠然,它給了我們高度,卻沒有讓我們看到前進的方向和俯視人生的角度,像新婚死了丈夫的新娘,給我們套一簾白得透不過氣的素布,數丈白綾招搖的飄著,纏繞,令我們窒息。我已丟了童年,在憐惜、嘲諷、漠視的眼神刺殺里,須臾之間,被無形的手拉扯長。一歲一歲,在無限荒涼里,壘高城牆,緊緊圍住。圍城圍城。夜太漫長,等不到安然棲居,城牆上的弦音就滿是殺氣傳來,無數庫存的記憶千軍萬馬般衝進我不堪一擊的白色大腦,不費吹灰之力將我擊垮。風飄零,窗間依舊月色如水,如玦,梨花馨香,我卻已疲憊不堪,滿身創傷。記憶的硝煙戰火將我轟滅。舉械投降,罷了,臨了,就這樣臨了。哪怕被瓦解。

割破。一刀割破。

雨一直下,漫天茫茫。淋濕眼睛,淋濕記憶,人人猶如亂麻,不安在心裡漫延攀爬。繁、亂。

天地混亂,相撞毀滅,兩條腿的智慧型生物,將自己緊緊隔離,麻木,虛偽。讓人窺探不得。互相,腹化風雪,刀光劍影。

一生美好潰散成風,一切注定了結局.手相握,你我的眼裡只有無邊的孤寂荒涼。漫長的時光如荒野,綠草垂柳,綠了又枯,枯了又青,來了又去,在橋頭等了千百度,待青絲換來白鬢,然后蒼老。

盛世,生死。

這一把鈍刀重重割在每個人心上,疼痛漫開,歷久不散。今生的輪迴里,在佛前,轉著經筒,虔誠焚香輕輕頌唱,也洗不淨一生浮華罪孽。沉默的苦衷,到最後記憶的深處。

悠悠鐘聲。

思量思量,難忘難忘。

一萬年太久,只爭朝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