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店裡的鞋子琳琅滿目,可很難買到人工納底的布鞋。由層層疊疊碎布粘成,底面上是針腳密密的線,這種鞋子的“出售者”是母親,卻不以金錢定價,而是以“愛心”售出,所售的對象也多是自己的兒女。我就是穿母親做的布鞋長大的,那是農村人眼裡極為普通的手工布底鞋。就像地里的農活一樣,哪個季節做什麼針線活都在農村女人的心裡,她們有條不紊地追趕著日出日落,隨著我們兄妹的增多,母親在慨嘆一雙雙大腳的同時,更多的是自豪和喜悅。
以前,布底鞋很流行,母親們心靈手巧,挑燈夜戰,兒女們穿在腳上很自豪,似乎不是比試腳上鞋子的精巧,而是在比試誰的母親手更巧。當生活好起來的同時,漸漸地,這種鞋子悄悄淡出了人們的視線,取而代之的是名牌皮鞋。如奧康、意爾康、康奈、特步、紅星爾克……不說城裡,就是鄉下也極少有人再做布底鞋,它幾乎要成為一個歷史名詞,被收藏進歷史詞典之中。
春天天氣晴和,風高氣燥,這時還沒到農忙季節,正是一年當中備鞋底、鞋幫的最佳時節。母親從柜子里取出一個包裹,打開包裹,露出了做鞋的各種工具,木鞋楦、木墊板、鐵錘、鐵針夾、鐵頂指、針盒、納鞋底的蔴線、疊得整整齊齊的碎布。蔴線是將蔴砍倒剔掉蔴桿,用水將蔴浸泡再剝掉蔴皮,曬乾後所得較白的蔴,將蔴搓成線後就是蔴線,因蔴線極其牢固,納在鞋底上,就算常常被水浸透也不易爛掉。碎布多是從壞得不能再穿的衣服上裁剪下來的,也有少量新的花布塊點綴其中,就像單調的日子裡有節日相伴一樣。那一塊塊碎布被母親用米粉糊一層層粘在門板上,布塊之間嚴密無縫,也就貼上三四層,撫平後放在陽光充足的屋檐下,只須一個晴天就乾透了,揭下來就形成了一張完好的布殼。把鞋幫紙樣定在布殼上,依樣剪下,將布殼夾在選好的面、里料中間,搭配合適的上口料、鞋邊料,用針線手工縫好,針腳越短越漂亮,然後在木墊板上敲平,接著再在布殼上剪下鞋底樣,剪下三四層布殼後疊在一起,用麻搓成的線一針針地納起來,鞋底納好後,把先做好的鞋幫與鞋底縫合,再用楦頭定型一個晚上,第二天便可穿著。那時我們家七口人,一年的單鞋、棉鞋就夠母親一人忙活的了,經常半夜醒來還看見母親在冒著黑煙的油燈下,哧啦哧啦的抽著麻線,每納幾針便將針在頭髮上擦一下以防卡針,但針還是常常會卡在鞋底里,不得不用針夾將針取出,然後又繼續飛針走線……有時鐵頂指沒能將針從鞋底里頂出,反而鐵頂指穿了,指頭上會冒出點點殷紅的鮮血,母親便含在口中,那動作便定格在我腦海里,一直揮之不去。縫好了一雙又一雙、弟弟的、妹妹的……只要鄰居有什麼新款鞋子穿出來,母親便會在兩、三個晚上加班加點趕出。隨著我們的腳板一年比一年大,母親手上的老繭也一年比一年厚,裂口一年比一年深,多少慈愛、多少希望都納進了鞋底、熔在了老繭里、滲透進裂口中。記不清母親為我們兄妹做了多少雙布鞋,記得清楚的是母親做的鞋漂亮、合腳、穿著舒適,就這樣穿著母親做的布鞋走完了從小孩到青年時的第一段里程。
定婚後,每年的端午節、中秋節、年前都會收到妻子手工做的布鞋,似乎妻子的手藝更勝母親一籌。有時想起老電影《鄉情》歌詞中唱到“阿妹給阿哥寫封信,不拿紙筆拿線針……一行行針腳一行行字,行行都是相思情。”就是最真實的寫照。
後來在軋花廠上班後,第一次用半個月工資買了一雙“火箭”式皮鞋,感覺洋氣多了,後來又換成了兩接頭、三接頭、系帶式、扣帶式、一腳蹬,隨著款式的不斷變化,腳病也隨之而來,比如腳痛、爛腳丫、腳板掉皮等等,便翻出塵封已久的布鞋換上,走在辦公樓道里,常常招來男男女女驚異的目光,便不由自主地看向自己的腳上,啊!明白了,我腳上的布鞋太老土!我便會風趣地說:是不是羨慕我的布鞋漂亮?想拿皮鞋換布鞋?我才不換呢!
原來媽媽、妻子給我做鞋,覺得這是她們的責任,只是沒有用心去感悟,轉眼之間,幾十年過去了,今天回想起來,布底鞋不知納進了多少愛、多少柔情。原來布底鞋穿著舒適,是因為裡面有看不見的“愛”、要用“心”才能感受到的“情”。今天的市場上名牌比比皆是、款式多得數不勝數,但呈現在我眼前的仿佛是一雙雙手工布底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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