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深,府外的刁斗早已打過了三更。
整個成都城已陷入了沉沉的黑暗之中,似乎所有的人都已進入了夢鄉。連打更守夜的更夫也早已呵欠聲不斷,無精打采了。天空的星星不時在雲中隱現,城邊上連綿起伏的群山如暗伏著的猛獸的鐵脊。
就在這么晚的一個夜裡,連皇宮中的後主劉禪也早已停息了簫鼓,可還有一個地方,卻還有一個人沒有入睡,那就是丞相府中的諸葛亮。
後天就要出師北伐中原了,可丞相依然沒睡,正端坐在几案前,清瘦的臉上有一種難以捉摸的沉靜。几案的左前側那三支搖曳的蠟燭已不到原來的三分之一了,几案上依然擺著一軸沒寫完的奏摺。周圍一片寂靜,沒有一個人,只有燈花不時發出一兩聲“滋滋”的聲音。他沉穩如夜的雙眸緩緩地移到几上那未寫完的奏摺上:“臣亮言:先帝創業未半,而中道崩殂……”
後天就要北伐中原了,在臨走之前,他要把該安排的事安排一下,好多事情他實在放心不下,剛才,他已經把宮中、府中、軍中的留守人員事務安排妥了,可還總得少了些什麼。丞相忽然長嘆一聲,緩緩起身走到庭院之中,仰面夜空。此去北伐,實是明知不可為而為之。兵法云:十則圍之,倍則攻之。曹魏居十倍肥腴之地而守之,而蜀漢以一倍疲憊之地而攻之,其難可知。更重要的是,此一去,難知後主身邊將有什麼樣的人,雖說蔣琬、費禕、董允等人都是忠貞可信之士,但後主能否以他們為親信之人股肱之臣呢?而此次出征,沒有一個穩定的後方是萬難成功的。古來明君都是敬賢能而近之,深納其言;古來庸主,則是狎佞臣而親之,亦深納其言,然其治亂則大不相同。桓公近鮑叔用管仲遂稱霸,楚王近鄭袖放屈原則國亡;高祖近三傑納良言而令項王授首,桓靈近張讓納讒言故使賊黨橫行;古人先有“智子疑鄰”之警,後有“三人成虎”之示,親近之人與疏遠之人所言即盡相同,效果也實有不同。後主雖非昏庸之主,亦非明斷之君,倘自己不在朝中,奸佞小人竊居親位,進讒言,壞大事,自己安危可且不顧,倘令大事傾覆,有何面目見先帝於地下?
想到此處,丞相心中一陣激動:自己個人榮辱何足道?要令大事成功,即使不能馬上令後主分清親疏所言之賢愚,也必令小人佞臣不能接近後主,令後主聞近臣之言而儘自忠良,行親信之議而盡出賢能,或能無憾矣!
丞相思忖已定,健步而回,蘸著濃墨奮筆寫到:“親賢臣,遠小人,此先漢所以興隆也;親小人,遠賢臣,此後漢所以傾頹也……”而後一氣呵成這篇奏章後擲筆於地,長長地舒了一口氣,欣然放眼天空,卻發現已是星斗漸稀,四更早過,銀漢西隱,東天欲曉……
車轔轔,馬蕭蕭,行人弓箭各在腰……
出師一表真名世,千載誰堪伯仲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