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夜行客散文

夾雜在一群中老年婦女中間,我賣力地扭著秧歌。聽過上百遍的樂曲不斷衝擊著耳膜,已經不再有新鮮感。我臉上的表情一定很麻木,試著調整幾次,心想這樣喜氣的舞蹈不該板著面孔,但我終於發現,微笑只是流星,冷峻依然占據著秋風中的臉龐。頭髮總是亂,一會又擋住了眼睛。在這個亂糟糟的隊伍里,外表的滄桑或許對我更有利,前面領隊的幾個老太太看我的眼神仿佛探出針刺,嚇得我倉皇逃竄到隊伍的尾巴上。

人真是奇怪的動物,在音樂的鼓譟下不自覺間變成一部機器,不斷運轉,全力運轉,身體各個部位,各個關節都在活動,偶爾喘息一下,更多時間已經全然忘卻了自己的存在。大腦里空茫一片,眼前只有小廣場的兩盞燈,一盞昏黃,一盞亮白。

嗚嗚吹著笛子的那個傻孩子,不知道自己製造的是最糟糕的聲響,還在盡心盡力地吹著,每一個舞者都從他面前經過,別人舞別人的,他吹他自己的。一串口水從他的嘴角流下來,一半落在衣服上,一半落到地上。想起一個不知情的舞友說起他,稱他是“憂鬱的豎笛王子”,忍不住想笑。突然間看見這個傻孩子吹笛子時認真的模樣,馬上嚴肅起來,他的專注和我的專注沒什麼區別。我的眼中那個孩子有點傻,在那個孩子眼中或許傻的是我。

夜色已深,最後一支舞曲結束,各人走各人的路,散場永遠比聚集迅速。有的向東,有的向西。我,一個人,向南。路過國小校門,往裡看一下,隱約有幾個人在操場上繞圈行走,邊走邊說說笑笑,給空曠寂靜的校園帶來一點生氣。教學樓頂樓上幾間屋子亮著燈,在暗夜黑沉沉的背景下那燈光驚艷地綻放,恍若郭沫若筆下天上的街市,讓人禁不住多望上幾眼,頭腦中浮想聯翩。我每天都保持著一種好奇,每晚享受著那么奢華那么璀璨的燈光的,究竟是怎樣的人?

超市剛好打烊,那個發福的中年男子關好捲簾門,騎上機車。他的妻子在南街開著另一家超市,他們的家在南街。此刻,他的妻子在等他回去吃晚餐。南街是主街,在這個小鄉鎮上,那裡才是做生意的黃金地段。每天傍晚,我從家走向廣場,都要經過這家北街的超市。超市里燈火通明,食品日用品一應俱全,那箇中年男子頹然坐在門口的一個角落,神情孤獨落寞。沒有顧客或很少有顧客,這就是北街生意人的窘境。這個男人的身體保持著一貫的姿勢,面孔漠然地朝向他的商品,他儘量控制自己不朝門口的方向看,那可能會招致更多的失望。我每走到這裡,腳步總要加快一些。

路旁一家新近開業的學生食堂,由於學校里的班主任們搞起壟斷,所以景況難以為繼,不得以改頭換面,變成麻將館。這次的轉型極其成功,幾天之後便客滿為患。三張桌子不夠用,又加進去兩張。煙霧也正比例地增長,窗上又新安了換氣扇。從外面望進去,裡邊烏煙瘴氣,人坐得滿滿當當。其中一桌上的三位女士曾是我們隊里的舞友,健身的熱情最終敵不過的誘惑,原本活蹦亂跳的舞者定定地坐在賭桌前,一樣是全神貫注,心無旁騖,可是窗外的我,卻感到了一種沉重,一種悲哀。

又走上這高高的石子路,像行走在一段堤壩上,這堤壩因何而起呢?這裡地勢低洼,雨水容易積存,在這周圍的三戶人家就開始了明爭暗鬥。最先有一戶在大門外壘砌了一道低矮的圍堰,積水就威脅到了另外兩家。又有一家在自家門口修了一道磚土牆,剩下這一家受了積水的氣,又覺得受了那兩家的欺負,豈能善罷甘休,於是花大力氣運來幾卡車山上的碎石,將自家院牆外側墊高半米多。這下好,站在這裡看另外兩家大有居高臨下的氣勢。至於積水,也只能委屈在這三道工程之間,流不走,跑不出,滲掉幹掉也要不少時日。炎熱的夏季,這三戶人家不得不共同呼吸著積水的濁臭,共同享受著蚊蟲的叮咬。

剩下的路很黑,頭上也沒有月亮,但不必擔心,很多零星的光芒會陸續出現,走夜路的還有這樣一群家長,他們都是去接上完晚自習的孩子。他們有的開著車,有的騎著機車,有的打著手電一路步行。家長們總要提前到達,在孩子的班主任的家門口靜靜等候。一次扭秧歌夜半歸來,突然發現前面有一點忽明忽暗的火亮,心跳立馬加劇。走到近前才知道是一個接孩子的家長,下自習時間沒到,他就在那裡不停地吸菸。現在孩子們學習負擔重,家長們的負擔也隨之加重,但無論是哪個方面,只要是為了孩子,家長們別無二話,心甘情願。天下的父母,差不多都是這樣。可憐父母心。

到家,父子倆在靜靜地看電視,見電腦恰好開著,就坐下來,不假思索地打出一行字:我是夜行客。突然間整個人興奮起來。夜幕雖然已經降臨,但精彩遠遠沒有結束,作為一個夜行客,我的另一種生活才剛剛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