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心深處的回憶:暗香

他是轉校生,來到這個學校後,和她是初三同班同學。

那天,她穿著一件淺黃帶暗格的西裝外套,潔白的襯衣衣領翻露在外面。白裡透紅的臉上,帶著一絲羞澀和純真,象一枝純淨潔白的梔子花。踏著上課的鈴聲,她腳步輕盈,走進教室,瞬間也走進了他的心裡。

只緣於那一眼。從此,她的一舉一動便牽扯著他的視線。他的心裏面開始瀰漫著淡淡的梔子花香。他在這種芬芳里寄盼,歡喜,落寞,憂傷。憂喜苦澀的日子,讓本就少言寡語的他更加沉悶了。

她總是扎著兩根小辮,很隨意地分搭在肩上。背著書包,低頭走路,不疾不徐。偶爾抬頭,飄逸的流海下,一對黑寶石般的眼睛閃著純真和聰穎,一塵不染。他對此著迷。想著有一天,他能走進這裡 ,長久地住在這裡。

她不喜說話,處處透著文靜,說話也輕言細語,一如他的穩成。她喜歡寫詩,讀詩。她經常在校園大柳樹濃蔭下的一處牆角讀詩,背手拿書,邊走邊吟,象極一個正潛心推敲風花雪月詩句的婉約女子。他想走進她的詩里,走進她的夢裡。

她很會踢毽子。在這方面,她是高手。毽子是用公雞鮮艷的羽毛和銅錢自製的那種。她能內踢,外踢,直踢,膝踢,蹦踢,間隔配合著用胸、膝和腳背停毽卸毽的動作,花樣繁多,格外優美。每每此時,她就像一個站在舞台中央快樂的公主,而他則是圈圍人群中拍手叫好最多最勤的那個人。

之後的一天,他花了半天時間做了一個毽子,偷偷塞在她的書包里,也塞進去他的期盼。

中考臨近的一個晚自習,班裡舉行了一次晚會。她唱了一首《大約在冬季》一首《晚秋》。那是他第一次聽她唱歌。她唱的很動情,很好聽,甜甜的紅暈漫在她的臉頰上,也彌在他的心裡。

他久久無法釋懷。他寫了一個紙條偷偷夾在她的書里,“月上柳枝頭,人約橋墩後”。橋是學校前小河上的一座石拱橋,他們每天經過那裡。他沒有落款。她也沒有赴約。

一天下晚自習,天陰,微雨。他在前面走,她在後面跟著。上橋時,她跟上他 ,對他說,謝謝你的毽子。小心腳下,別讓橋墩絆著你。好好複習,爭取考進重點高中。說者風輕雲淡,淺笑嫣然;聽者一時語塞,五味雜陳。他站在那裡,看著她飄過的背影,任雨濕眼,洗心。

她竟是一名如此聰明通透的女子,一如那冰潔純淨的梔子花。他認定她沒看錯人。

中考前的一天,她拿著她的摘抄本,腆腆地要他為她抄寫一首詩。那是一個很精緻的本子,已使用過半。字跡行中帶楷,精緻工整,一如她平時的裝扮。摘抄的文章間隔,都有她工筆手繪的一些花兒或草,看得出她有較好的繪畫功底,細微處展現的是她的聰慧和匠心,這與當時很多貼著流行的小虎隊三虎的照片和歌曲的本子不同。翻開的那頁上,有她要他抄寫的那首詩,那是徐志摩的《再別康橋》。

輕輕的我走了,正如我輕輕的來;我輕輕的招手,作別西天的雲彩。 那河畔的金柳,是夕陽中的新娘;波光里的艷影,在我的心頭蕩漾。 軟泥上的青荇,油油的在水底招搖;在康河的柔波里,我甘心做一條水草! 那榆蔭下的一潭,不是清泉,是天上虹;揉碎在浮藻間,沉澱著彩虹似的夢。 尋夢?撐一支長篙,向青草更青處漫溯;滿載一船星輝,在星輝斑斕里放歌。 但我不能放歌,悄悄是別離的笙簫;夏蟲也為我沉默,沉默是今晚的康橋! 悄悄的我走了,正如我悄悄的來;我揮一揮衣袖,不帶走一片雲彩。

他一片溫馨。

一年的時間,匆忙而短暫。他和她一畢而別。風輕雲淡,最終什麼也沒有發生。沒有結尾,沒有過程,甚至還沒有開始。

他不知道她對他有沒有一絲溫婉的情愫,但他知道她明白他的內心。也許因為青澀,也許因為學業,也許因為時間的匆忙,一段懵懂的美好在剛剛準備萌芽時就在混沌中泯滅了。

此後經年。他和她一直未見。

他常常翻出那段時間他寫的日記來看。那裡,有他為她作的詩,有他要對她說的話。那裡,有她上課的樣子,走路的樣子,背詩的樣子,也有淺笑的樣子,沉靜的樣子 ,踢毽的樣子……青春的往事,模糊而又清晰。

他不知道她現在在哪裡?她是否遠離家鄉?她在它鄉過得還好嗎?他想像著她現在可能的模樣,暖暖的,溫潤可親。

他不知道他何時能再見到她。他想見她。思慮繁忙的時候,他一點一滴地在他的心裡一角為她築了一個蜂巢 ,他把她的一切都安置在密密麻麻的的巢房裡,封起來。他不是想為了孕育什麼,他只是想把這些他曾思慮至極的東西藏起來,不想讓它裸露風乾,只想在他一人獨處時,有時能有一個甜潤的念想。僅此而已。

一晃過了三十年。

一個周末,陽光明媚。有同學邀他聚會。知道她要來,他早早地站到酒店門口。四目交匯的一瞬,他和她不約而同地會心笑了,那是一種不可言傳只可意會的微笑,暖暖的。流逝的經年並沒有磨滅彼此之間的相通。

除了些許斑白的鬢髮,他的模樣並沒有多大的改變,眉宇間添了一些沉穩和淡然。她的模樣也少有變化,依然美麗,依然無暇,依然一樣地沉靜。

他們一起談了很多,談了畢業後各自的過往。她講時,他默默地傾聽,他看得出她過得富裕、愜意。他講時,她也靜靜地聽著,她知道他現在也小有成就。他們都有意迴避過去那個敏感的話題。

隨著話題的深入,他們驚喜地發現原來對方就是那個使自己偶爾發獃偶爾失眠偶爾悵惘偶爾不明所以就想發泄的密封三十餘年了的存在,而且一直隱居在自己心中一角,從不曾離去。

只是,歲月已給了他們各自的生活。

錯過的,已錯過去了。他們不再入懷。

他們只是耿耿糾結,一別後的重逢竟要等待,等待三十年。三十年啊,好長好長的一段日子,人的一生能有幾個三十年?

他們為重逢開心,為仍心有靈犀欣喜,他們只想對方一切安好。雖然歲月的風塵阻隔了彼此三十年,但塵封的記憶一逢破繭便奮勇成蝶比翼翩然於陽光花叢中。

青蔥歲月,一去不再。淡念釀酒,彌久醇厚。瀝掉過往中的虛無,留下沉澱後的安然,歷久彌香。

他懂她,她也懂他。三十年了,仍如此相宜,就像是歲月中的一道最普通的風景,如花搖曳於風雨中,卻盛開在彼此心裡。驚於懂,喜於心同,沐於暗香,醉於溫暖。

【本文作者:張以奎(微信公眾號:隨州文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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