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的拉各斯

2025年,因工作原因,我被派遣到拉各斯出差一年。臨行前,母親將行李箱塞的滿滿的,裡面全是藥品、食品以及乾淨的換洗衣服。在北京機場,母親再三叮囑在外面要注意安全,要多鍛鍊。要過安檢時,我沖母親揮揮手,堅強的母親再也忍不住背過頭去,偷偷擦拭著淚,這讓我想起了朱自清先生的《背影》,我也忍不住了,眼淚在眼眶裡直打轉轉,我轉過身,毅然的朝安檢走去。飛機起飛的一霎那,我再也忍不住,任眼淚放肆的流,旁邊座位的大哥關心的問道:“咋的兄弟,你也暈機啊?”我沒有回答,伴隨著飛機發動機的轟鳴聲,地上的事物越來越小,那一刻,我明白了,什麼是離愁。

從北京飛往拉各斯,中間要經過多哈轉機。飛了七個小時,我整個人都迷迷糊糊的,下飛機後一股濕熱的空氣迎面撲來,比飛機里的空氣新鮮不少。多哈的機場很大,隨處可見中國人的面孔,可機場的提示語只有英語和一長串的語言,類似阿拉伯語。多哈機場有很多的免稅店,裡面熙熙攘攘,全是購物的人群。我無心留戀,離登機還有一個多小時,我得趕緊解決菸癮。轉了好幾圈,終於找到個吸菸室,推開門,裡面煙霧繚繞,全是吞雲吐霧賽神仙的,有歐洲面孔,亞洲面孔。我在裡面呆了五秒鐘,裡面的二手菸就讓我感覺菸癮沒了。

登上飛往拉各斯的飛機,裡面基本看不到歐洲面孔了,三三兩兩的中國面孔以及鋪天蓋地的非洲面孔。我坐在靠近過道的位置,一位非洲大哥在我旁邊放行李,當他抬起胳膊的一瞬間,從他腋窩裡一股類似狐臭味道襲來,我整個人都清醒了,坐我旁邊的一個中國大哥說道:“哥們,要學會適應,這就是非洲人獨特的體味。”

迷迷糊糊的接著飛了七個小時左右,飛機終於著陸了,下飛機一股熱浪襲來,整個人都不舒服。我在網上專門查了資料,拉各斯是奈及利亞比較大的城市,可面前低矮的航站樓,都沒我家縣城的汽車站高,站到裡面都感覺壓抑。機械的排著隊,領完行李,準備出機場。前面有個歐洲人,手裡拿著護照,急沖沖的走了過去。我也效仿,拉著行李箱就往外走,結果一個黑人大姐把我攔住了,說道:“錢。”居然是標準的中國口音。我第一次碰到這么直白要錢的,心裡不太痛快,可我看到幾名機場的保全身高近兩米荷槍實彈的就在不遠處的時候,我屈服了,掏出兜里的一些零錢,準備塞給她,誰知道不小心掏出張一百的,不愧是職業的,她一眼就看見了,伸手就拿走了,說道:“我要這張。”我這才走出機場。

在飛機上,隔壁坐的大哥告訴過我,不給錢也可以,就是箱子被翻的亂七八糟的,不如給錢了事。

或許是機場安檢人員抓住了中國人的這種心態,基本上每箇中國人出機場都不會順利。

中國人辦事就怕麻煩,所以托關係和送禮,這樣不僅讓一些投機倒把的人有可乘之機,同時也失去了公平性和原則性,沒想到到了非洲還是這樣。

駛往項目部的汽車在拉各斯的主道路上行駛,道路上居然沒有紅綠燈,兩邊的建築更是讓我大開眼界,基本上沒有什麼高層建築,有些甚至是用木板拼成的房子,剛下過雨,排水系統不知是沒有還是不好使,那些低矮的建築全泡在水裡。作為城市的主幹道,道路居然坑坑窪窪的,路上車輛倒是不少,全是大牌子,像本田、豐田、賓士等,一看就是好幾年前的款,估計是歐美國家淘汰的二手車。有的地段車輛較多行駛較緩慢,車流中還有賣東西的,大多是孩子,頭頂著個籃子,裡面有飲料、礦泉水、麵包等。

這些孩子穿梭在車流中,看著都危險。因為車在移動,為了賣出一瓶水,這幫孩子往往要跟著車跑很遠。我正觀察著,一個孩子試圖快速穿過馬路,一輛車駛來,孩子被撞了出去,搖搖晃晃的又站了起來,地上全是散落的小食品,飲料等。後來發生什麼,我沒看到,坐在車裡,心情很是沉重,本應是父母寵愛的年紀,本應是上學的美好時光,卻要這么早的體驗生活的艱辛。

駛出拉各斯市里,兩旁的熱帶植物漸漸的多了起來,一副很原始的自然風光,我的心情也漸漸好轉。經過兩個多小時的顛簸,終於抵達了目的地。周圍依舊是很原始的自然風光,一座現代化的電廠被一群雨林圍繞,這個巨大的鋼鐵建築與周圍環境顯得特別的不和諧,電廠的周邊零星的散落著幾個小村子,我無暇去仔細觀察周圍的環境,匆匆趕到自己的宿舍,洗了把臉,便睡了過去。

我的拉各斯工作經歷由此開始。

電廠占地面積不算大,加上生活區也就兩個監獄的規模。周圍全是雨林,我沒有探險家的勇氣,不敢隨便進去。加之為安全考慮,領導也不讓走太遠。於是很快熟悉了周圍的環境,當初來的好奇心也被無聊取代了,於是和幾個同事一起去周圍的小村子去逛逛。拉各斯城裡都那樣,對小村子本身期望就不高,結果看到還是大吃一驚。村子裡居然還有不少茅草房,還有一些用包裝設備的板子搭的房子,上面全是中國字。小村子環境更是糟糕,髒並且亂,隨處是垃圾,上面爬滿了蒼蠅。村子裡倒是有幾家小雜貨店,可能是期望中國人來購買,裡面東西少的可憐,小雜貨店裡唯一的家用電器就是電燈,平時還不開,只有客人進店了,才把電燈打開。小村子裡的人對中國人還是蠻熱情,紛紛出來搭訕,我從國內帶過來一些糖果,發給了幾個村子裡的小孩子,結果“呼啦”圍過來一群,糖果根本不夠分的。一家平均好幾個小孩子,這要在中國,一般家庭根本養不起。曾經在網路上看過非洲人生這么多小孩的理由,其中一個理由居然是免費的勞動力,震驚。

從小村子歸來,忽然想起了一句話:被上帝拋棄的地方。

生活區的門口,總會坐著一個非洲老人,我下班的時候去生活區總能看到。老人總是安詳的坐在那裡,班上如果有吃不了的飯菜,我總會帶著,然後給他。他有時候也會去樹林裡采些香蕉、木瓜,等著我下班送給我,久而久之也算成了忘年交。休班的時候,我會陪著老人一起坐坐,老人很健談,大多用當地的語言,在說些什麼,我聽不懂,就只好微笑或者點頭,或者倆人都沉默,望著遠處的雨林發獃。記得我走的前一天,我告訴老人我要回中國了,老人沒有說話,表情卻略顯哀傷,老人那天回去的很早,第二天,我拎著行李箱走出宿舍的時候,在不遠處的老人走了過來,手裡拿著一瓶酒,當地的酒,很廉價,但是我知道對老人來說,已經價值不菲。

老人把酒遞到我手裡,用不標準的英語說道:“gift.”

老人眼裡布滿血絲,顯然沒睡好,他不知道我幾點走,肯定來的很早,然後等著我,我握著他的手,很鄭重的說了聲“thankyou.”

老人目送著我,前往機場的車緩緩啟動,老人試圖追了兩步,我用力的沖他揮了揮手。

坐在飛往多哈的航班上,淚再次滑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