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依照慣例在早讀前進了教室。掃視一圈，學生來的不是很多，後面的黑板報已然辦起來了。乍一看，整個版面布局合理，設計新穎，整潔的字型，漂亮的插圖，相得益彰，不由暗嘆這期主辦的幾個孩子很是能幹。
當我的目光落在講桌上時，不由一愣，昨天早晨班長剛剛領來的兩盒粉筆已是面目全非：白的那盒，殘餘著七八根整的，其餘大都長短不一；彩色的那盒，幾乎沒有整根，只剩大大小小的半盒粉筆頭。周圍的桌面上，橫七豎八的還丟著不少。信步走到教室最後一排，發現黑板報下方的牆根也零星的掉落著好些，地面上遍布紅的，藍的，綠的粉筆末，看來為了成就這漂亮的黑板報，粉筆付出的代價夠慘重的。
班上總有那么幾個機靈鬼，估計是看到我前前後後那么一掃視，立馬就意識到了什麼，很快的，就有人去衛生角拿笤帚、簸箕開始清理了。我悄聲告訴那個正在整理的女孩子別扔那些粉筆頭，只把它們全部裝進盒子就行，過後有用的。趁著早到的學生收拾衛生、讀書的機會，我開始尋思該怎樣給學生講講珍惜的必要，面對這群從小就習慣了錦衣玉食的城市孩子，有時候，簡單的說教是蒼白無力的。
看著講桌上那半盒短短的粉筆頭，幾乎是下意識的，我想起了自己國小時代與之有關的故事。上世紀八十年代中期，我開始在村國小讀書。學校不大，老師也就十幾個，學生來自鄰近的幾個小村子。那時的課程設定極其簡單，幾乎每天下午都有專門的寫字時間，這樣的時刻，便是學生們最興奮的一段時光。
也不知是什麼緣由，老師們並不組織學生在教室寫字，而是散開在教室門前的空地或者操場周圍。煦暖的陽光下，學生們一字排開，半蹲在自己選定的地面上，攤開課本，手裡或是捏根短小的竹棍，或是拿塊稜角分明的石片，條件好點的，也會拿根黑色的碳棒（拆開廢舊電池所得），開始在地面上劃寫生字。認真點的，嘴裡往往念念有詞，手下一筆一划，不大工夫，眼前就出現一長溜工整美觀的漢字。性子慢點的，下筆起筆都會費點功夫，漸漸地便會落在人家後頭。也有幾個調皮鬼，邊寫邊玩，你在我的字上塗幾下，我在你的上面抹幾筆，待到發現跟別的同學落下一大截了，才開始猛追一陣，那字型當然好不到哪裡去。老師們常常也會轉著巡視，瞅瞅這一溜，看看那一排，指指點點，寫得認真又整潔的學生，偶爾便會得到老師幾根粉筆頭的獎賞。得到的，歡欣雀躍，如獲珍寶，小心翼翼的捧著，下次劃出來的字便成了白色的粉筆字了，這可是多高的榮耀啊！沒得到的，自然心裡羨慕不已，但能露形於色的畢竟是少數，也有個別只是用不屑的眼神瞟瞟，其實心裡也在暗暗贊勁，以期下次也能擁有幾根。
學生們如此看重粉筆頭，不只因為它是老師的獎勵，更重要的是劃字時用粉筆更省力，寫出來的字美觀，對手的損傷更小一些。竹棍、石片一不小心會刺破手，劃時間久了會硌的手疼。碳棒稍微能好點，但是會弄得滿手烏黑，一不小心就會弄髒衣服抹成小花臉。用粉筆頭書寫，自然就沒有這么多的不便了。當然，粉筆頭也不是輕而易舉會拿來做獎品的，老師們平日上課用的格外仔細。依稀記得教語文的張教師曾說過學校經費緊張，老師們上課用的粉筆都是限量提供的，來不得絲毫浪費。上數學課的劉老師每回都要把粉筆用到短的捏不到手裡去才扔掉，而那位頭髮斑白的老教師則更是細緻，有次用一根短短的粉筆頭教授了一課的生字，末了那個“救”字的最後一撇，竟然硬是用手指頭蘸著最後的粉筆渣抹上去的。在這樣的境況下，學生們對粉筆便更有了一種特殊的感情，老師用短的粉筆頭常常會被大家自覺地積攢在一個小盒子裡，以備後用。
如今，我也站在了講台上，我終於可以不像我的老師們當年那樣窘迫，可以每天都無所顧忌的在課堂上使用白的、紅的各色粉筆，比起我學生時代用過的那些粉筆頭，它們無論從質量、手感，還是環保性能方面更顯優良。但是，我卻越來越發覺它們的不耐用，新領來的一盒粉筆，往往不出三兩天便短了，沒了，那是學生們課間在黑板上胡劃亂抹，相互投擲玩鬧的結果。就像現在，那兩盒昨天剛剛領來的粉筆悲慘的遭遇一樣。於是，我決定，利用晨會時間給我的學生們講講自己當年與粉筆有關的故事。
待到學生都坐定了，我便開始了自己每日必須的晨訓。我說：“同學們，大家肯定都看見了，教室後面新辦起的黑板報，美觀漂亮，相當不錯，這都是主辦的幾位同學辛勤勞動的結果，讓我們用熱烈的掌聲對他們表示感謝！”教室里響起一片熱烈的掌聲。頓了頓，我繼續說：“當然，這裡也少不了粉筆的功勞，說到粉筆，老師給大家講講我學生時代與粉筆有關的故事……”聽到要講故事，教室里一片騷動，好些孩子變得興奮起來。隨著我的講述，我注意到有些孩子的神色漸漸凝重起來。當我講到用碳棒、石片、竹條在地上劃字的時候，教室里有了嘁嘁喳喳的響聲，也有孩子的臉上開始現出不屑的神情。
我繼續講述著，講到數學老師手裡短的不能再短的粉筆頭，我頭髮斑白的語文老師那最後硬抹出來的一“撇”，教室里安靜的出奇。孩子們的臉上，是一種我很少見到的莊重與肅穆。班長站起來了，那幾個辦黑板報的孩子也站起來了，其中一個說道：“老師，我們錯了，我們太浪費了，太不知道節約了！”幾乎是異口同聲的，全班孩子都喊道：“老師，我們錯了，以後不再浪費粉筆了！”我轉身在黑板上，用一根短小的粉筆頭寫下了這樣一句話：“假如粉筆會說話，它一定會感謝你們的！”
接下來的日子，我真的發現，再也沒有學生課間在黑板上用粉筆亂畫，也沒人投擲粉筆頭玩鬧了，它們都整整齊齊的就位到粉筆盒裡去了，班長領粉筆的頻率也明顯的降低了好多。就連垃圾簍里，也不再像以前那樣塞滿了撕下來的作業紙張。原來，粉筆真的會說話，它已經告訴了我的學生許許多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