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者按:三十年的婚姻寫滿了幸福,《父母愛情》這篇文章就是作者對父母結婚三十周年的有感而發,最後我們也祝福老人家他們身體健康,家庭幸福。
有這樣一位女人,有這樣一位男人。
女人在家中行三,上有兩個姐姐,在農村,家中沒有男孩是萬萬不行的,所以,當她出生以後,她便有了個小名喚作招弟,她也不負重望,果然“招”來了兩個弟弟。
女人很“懶”,因為上頭有兩個姐姐,所以家中絕大部分的家務,像洗衣、做飯、打掃等等,女人能逃就逃,能不做就不做,全都推給二位姐姐;女人也不愛梳洗打扮,當同村小閨女們都梳著油亮烏黑的大長辮子時,女人的母親卻在為女人討厭梳頭而大大生氣,甚至敲斷了手中的木梳,於是女人一氣之下鉸掉長發,頂著一個“小子頭”處處進進,倒也省事不少。
女人也很勤快,全家光兄妹就五個,養活這么一大家子人,在上世紀物資匱乏的七十年代,而且是在農村,是多么不容易。女人的父親、母親都是個勤勞不怕苦的人,想盡辦法的讓孩子們吃飽穿暖,多上工、多掙工分,然後多分得一點口糧。女人也去上工,由於年幼,她乾一天只記半個工分,但女人多去幾次,除了上工,女人還要去深山裡拾柴,每天還要挑水,像個男人一樣,幹著本是男人幹的活。
女人也比較強悍,女人在兄妹中,沒有人敢逆著她的意思,遇到分歧,女人善於運用“武力”解決問題,她扯過二位姐姐的辮子,揪過二位弟弟的耳朵,而且時不時的跟同村夥伴,不管是男是女,打個架,玩不到一起了就打,遇到不順心的就打,兄妹被別人欺負了,找上人家家門就打。所以女人很好強,不甘人後,上學時,是學校拔尖的好學生,改革開放後,女人輟學養家,學了裁剪的手藝,爭著把日子過到人前,這當中經歷過多少辛酸,付出了多少辛勞,女人隻字不提,只有埋頭苦幹。
所以,女人的母親經常訓責她是個“假小子”,沒個女孩樣,女人一揚頭“管他呢”。但女人終究是女人,年齡大了,也該找婆家了。當男方父親走了幾十里山路來看她時,她正在家裡一個人做著縫紉,男方的父親說他走了幾十里的山路,到這時辰也餓了,做飯吃吧,女人一聽慌了,因為她壓根不會,男方的父親說“要不我給你說,你給咱做”,女人笨拙的舀出面倒在案板上,舀了瓢水卻不知道怎么和,“你把面堆起來,中間舀空,和爛泥你弄過吧,就那樣和”,女人臉有點紅,揉著麵團,女人說“面太軟”,“那就加點乾麵”,“這會又太硬了”,“那就加點水”,於是本來開始也就兩個人吃的面,女人最後卻和出來了全家人的量,好不容易和出軟硬適中的麵團了,女人拿著擀麵杖卻不知道怎么擀,學著姐姐的樣子比划起來,賣力的擀著麵團,卻始終擀不圓,一推擀麵杖,麵餅上就出現十個手指頭窟窿,氣得女人一扔擀麵杖,不做了!男人的父親一看這架勢,“得,你放下我來做吧”,沒一會功夫,男人的父親就做好了全家人的飯。
沒過多久,男人跟著自己的父親來女人家“提親”,男人蓬著一頭亂髮,衣領都沒有拽出來折在衣服里。
男人家中行四,上有三個姐姐,下有一個弟弟、一個妹妹,男人家世比較淒涼,他八歲那年,他母親就扔下十來歲的姐姐、四歲多的妹妹,還有兩歲多的弟弟去了另一個世界,而男人的父親,在那個動亂的年代被抓去勞改,兄妹幾個守著殘破的家,相依為命。
男人最大的特點就是“強悍”,如此艱難的家道下,三個姐姐相繼輟學,做工、縫補、漿洗、要飯,勉強撐起著個家,還送男人、妹妹、弟弟三人去上學。但男人怎么都不願意去學校,還糾集了一批同住在縣城電影院門口的男孩們,一起逃學、打架鬥毆,成了當時縣城一霸,無人敢惹,只要有人欺負他、瞧不起他,說他跟他們兄妹是有老子養、無老子教,那人的下場會很慘,被男人走個頭破血流那都算輕的。
男人厲害歸厲害,男人也非常能幹,做什麼像什麼,種地,那是個好手,從翻地、播種、鋤草,到收割自己一個人全能做得來;做工,那是個好匠,工活、木活都會,砌個房子、做個家具,都難不倒他,而且能別出心裁的做出很多新東西來,設計出很多新樣式來;男人還是個好廚子,做得一手好菜,誰家有個紅白事,都願意請他去主勺。
最重要的是,男人知道自己是這個家的長子。
就這樣的女人,跟就這樣的男人,在雙方父母的安排下見面了。女人的母親很滿意,對女人說:“嫁了吧,這個男人會做飯”!男人的父親也很滿意,對男人說:“成了吧,這個女人會當家”!於是,在公元一九八六年初春的農曆三月三日,二十歲的男人將同樣二十歲的女人娶進了家門,沒有什麼嫁妝,也沒有什麼彩禮。
成家,這個新家除了幾間瓦房就什麼都沒有了,男人女人都在心裡暗自說,一定要讓這個家成模成樣。男人很快就跟女人學會了裁剪,二人東借西湊,終於擺起了一個地攤,起早貪黑,每個集日,男人女人捆好連夜趕製的衣褲,沉甸甸的扛在背後,天不亮就動身了。縣城的集日是農曆上的每個單日,洛門鎮的是每個雙日,灘歌鎮逢二、五、八就是集,鴛鴦鎮、馬力鎮逢一、三、七就是集,於是男人、女人分頭奔波於整個家鄉的各個角落。
生意漸漸有了起色,男人、女人會去周邊的城市批發一些服裝來賣,但在火車上為了逃過檢票員,多要強的男人、女人,都蜷著身子藏在座椅下,面對列車員的謾罵,男人女人都忍了。
很快,他們相繼有了自己的孩子,老大是個男孩,生下來沒多久就送去女人娘家撫養,老二也是個男孩,男人、女人沒法只得將這個孩子帶在身邊撫養。天沒亮,被窩中的男嬰就被嚴嚴實實的包在襁褓中,七捆八捆的掛在女人,或男人胸前,後背再架個裝滿服裝的大包,帶著出門趕集了。在集市上,男嬰要是睡著了,就被放在裝衣服的大包袱里,要是醒了,一大群跟男人女人一樣為生活拚命的人就輪流抱抱。
女人永遠記得這樣一幕:在一個趕完集的冬夜,天下著大雪,她背著包袱,懷裡抱著老二,腳邊跟著老大,匆匆的趕回家,給更晚才能回來的男人做口熱飯。但天太冷,路又不好走,老大在她衣襟後凍得不行,哭著鬧著也要媽媽抱著走,死死地拽著她的腿就是不肯再多走半步,她氣得抽了老大一巴掌,老大哭的更凶了,扯著嗓子哭喊“媽媽!媽!”,懷裡的老二也被嚇得大哭起來,她一時心酸滋味一齊湧上心頭,忍不住也哭起來,一邊哭一邊打著孩子。
不過在兩個人的努力下,這個家漸漸有了起色,添了家具,也添了電視,兩個孩子也漸漸長大,相繼進入學堂。男人女人更加早出晚歸,幾個孩子也非常懂事,在學校,成績優異,在家,年紀小小就已經打點一切照顧自己。老大放學回家,燒火做飯,老二端著個小盆盛著面去村東頭的壓面鋪壓面,還給那壓面的鄰說:“姨,你先給我壓吧,我爸我媽就快回來了”。男人跟女人回家,不再是冰鍋冷灶,有熱飯、有熱水,有熱烘烘的炕頭。男人女人覺得很欣慰,但心裡覺得最對不起的人就是這幾個孩子,於是更加賣力。
一九九五年,男人與女人有了第三個孩子,是個漂亮的閨女,轉年,男人決定離家外出去打工掙錢,女人留在家裡,一邊還是起早貪黑的趕集,一邊照看三個孩子。這一年多里,一封封的家書,成了女人一生中的珍藏,信中的女人堅強、賢惠,用溫柔的語句安慰遠方孤寂、勞累的男人:“家中安好,勿念”,信中的男人不再冷酷,在歇工後的宿舍床板上,用笨拙的字跡、滿篇的別字寫下:“我很想念你,想念孩子們,我一切順利,勿念”,“下次回信切記附全家近照一張”,收到信的第二天,女人就帶著孩子們去照了照片。
男人在外漂泊輾轉回來後,跟女人一起合計,用家中所有的積蓄,在縣城開了一家麵館。做一伙食生意的人很是辛苦,為了趕上早餐,女人半夜三四點就起床,別人吃飯的時候,正是店裡忙的時候,從早到晚,沒有一頓飯能吃在飯點上,忙的時候甚至連口涼水都喝不上,帶著轆轆飢腸,低頭哈腰的伺候著別人,起得更早,歇的更晚。
時間不緊不慢的過了,男人跟女人漸漸地有了年紀,身體的問題也漸漸表露出來,女人大病沒有,卻小病不斷,貧血、頭疼、高血壓,體質越來越弱;男人早年走南闖北,現在又在店裡打理前打理後,一天一站就是十幾個小時,兩條腿每晚都是腫的,時間一久,竟成了重度靜脈曲張,兩條腿烏黑沒有一絲肉色,去醫院診治,動完手術醫生要他靜養一年,男人說我靜養一年,誰給我女人孩子一口飯吃,從住院到出院,加起來也不過一個月。男人、女人就這樣相守、相撐,都沒有倒下、放棄,這一撐,就撐了三十年。
這三十年里,這個家有了相當大的變化,從家徒四壁,到現在的白牆粉壁,從一無所有,到應有盡有。更讓男人、女人欣慰的是孩子們都已長大成人,老大、老二、老三相繼以優異的成績考上大學,這在鄉鄰間傳為一時佳話,無不人夸、無人不艷羨,無人不感嘆男人女人付出了多少艱辛。
女人說她很幸福,什麼都不會做卻嫁著了一個什麼都會做的男人,男人也說他很幸福,一個成天打架鬥毆的流氓能有一個懶婆娘不離不棄的相守。於是,當不用去為生活奔波的一天,一大早,女人會在熱炕頭上朦朦朧朧的踹一腳身邊的男人:“他爸,我餓了,做飯”,男人便起身去做飯給女人和孩子們吃,女人在被窩吃飽後,起身偎在熱炕上,說:“今天我要洗衣服”,但一看窗外天還早,又說:“再睡會起來洗吧”,於是整好被子,埋頭又睡,等女人醒來就會看見院裡晾衣繩上,男人已經晾好了洗的乾乾淨淨的衣服,微怒的對女人說:“能把你懶死,睡你的覺吧!”,女人臉上露出又是慚愧又是幸福的表情,男人接著說:“一會你想吃什麼,我給咱做”。
男人、女人已經相守走過了整整三十年,女人至今身上沒有一件首飾,男人也從來沒有說過一句浪漫、動情的我愛你,男人、女人卻都很滿足,一起經霜歷雪,一起平淡的天長地久。
——————謹以此文獻給父親母親,為他們三十周年的珍珠婚紀念。三十年的時光用尺子衡量不出來,三十年的婚姻用愛似乎也不能完全裝載,珍珠婚——代表著婚姻如同珍珠般光潤圓滑,代表著美滿與幸福。婚姻不是一種將就地生活,裡面包含了太多的情感和深情,婚姻的重量測量不出,我們只能用有點膚淺的詞語來形容,珍珠婚,美好而讓人無限遐想。祝二老身體健康!
作者:李岳鵬
微信號:LiYuePeng198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