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述社會現象的作文:年輕人吃什麼

我觀察身邊這個小哥有一會兒了。

逛超市的年輕人很少,我自然很容易注意到他。他穿著一件灰色Polo衫,卡其色褲子,一雙愛迪達經典的“綠尾”,我猜他是一個今天調休的程式設計師,畢竟深圳程式設計師比清潔工還多。超市冷櫃裡本就沒多少選擇,這一格只有用黑胡椒醬醃好的雞扒和牛扒,他挑了足足十分鐘,仍然沒決定。看著他手托下巴,眉頭緊鎖,可能選擇吃什麼真的比寫程式要難。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我們開始發愁每天吃什麼。上班時問的最多的問題不是關於工作,而是”中午吃啥?”“晚上吃啥?”和“周末去吃啥?”。

讀書時可從來沒擔心過吃的問題。放學回家做完作業飯菜就自動上桌了,一般日子就幾樣家常小炒,青菜,辣椒炒肉,偶爾有紅燒魚。這使我產生了一種幻覺—做飯是一件很簡單的事。自己操練起來才發現,買菜,備菜到下鍋上桌,根本是一項環環相扣的系統工程,不由得佩服起操持廚房的媽媽和外婆來。四年前隻身一人來到深圳工作,屋子裡都是同輩的室友,每餐都得自行覓食,飯點才是最想念家人的時候。

長輩們的年代,下廚是日課。一是因為下館子花費甚篤,二是因為時間充裕。如今,餐館外賣多如牛毛,價格持續走低,年輕人自己的時間卻越來越稀少了,大部分朋友不得已地將自己的口舌腸胃交給外賣和餐館,這幾乎是一種不可逆的趨勢。前年去新加坡休假順帶看看高中老友,印象最深刻的就是新加坡多如牛毛的食肆。甚至有些停車樓的一部分都被改成了餐館。而與之相對的是,有些公寓裡連廚房都沒有配置。

越來越長的工作時間和要求越來越深度的社會協作迫使我們讓渡一部分自然人的權利。這樣,消防員不至在救火時想著今晚的肉上哪兒買;寫字樓里一分鐘幾個億上下的VC們在做決策時也不用擔心牛扒紅酒沒著落;建築師在搬磚時也不用擔心菜市場七八點就歇業,而我晚上十點才下班。

我們發展出高度文明的社會,難道不是為了追求幸福嗎?弔詭的是,我們卻把最基本的“吃”降格為了“果腹”。

文明行將於此,物質極為豐富的今天,我們的選擇真的變多了嗎?超市里看似琳琅滿目,實則超市不會提供買家稀少的貨品,而同一種大眾商品卻有好幾家公司競爭。比如優酪乳,往往占了整個冷櫃,包裝五花八門,可都是優酪乳。外賣APP換了一撥又一撥,十家商戶里,往往六家是川湘菜帶飯套餐,一家沙縣小吃,一家黃燜雞,一家粉面粥鋪,還剩一家沙拉。

我們對於食物的視野毫無疑問地,被這些商家圈定了。外賣濃重的調味包裝著不新鮮的食材,讓人忘了雞鴨魚肉本來是什麼味道;美食節目包裝吃的趣味,讓人以“精緻”“新潮”“原始”等等和味道無關的形容詞評判食物。

一切都讓你覺得,每天“吃好”是件奢侈的事,要么花錢點品質更好的外賣去更好的餐廳,要么浪費寶貴的時間自己下廚。朋友圈裡曬下廚照就不難理解了,宣示著“我的空閒時間奢侈到可以花上一兩個小時甚至更多為自己做飯,儘管吃完只要二十分鐘”。擁有一個視野開闊,俯瞰CBD的開放廚房簡直是每個年輕人心底隱秘的小小夢想。

“吃好”真的奢侈么?爸爸媽媽下班回家,路上捎帶手就把菜給買了。

我為什麼可以去逛超市給自己買菜?因為我一年前辭了職,成了一名自由設計師。經濟壓力固然陡增,可我能支配的時間從聊勝於無的下班後變成了二十四小時。

羅素認為精神疲勞是最惡劣的情況之一,它仿佛是人和世界之間的一層帷幕,削弱甚至切斷人與周遭世界的聯繫,使一個人不再關心飲食和陽光,只為某一些問題殫精竭慮。現在我終於明白,為什麼海子詩里幸福的人,“關心糧食和蔬菜”。

於是我斬了半隻鴨,揀了幾塊子姜。夏天到了,子姜燜鴨,吃著正好。

本文作者: 鯨落 (公眾號: 十二公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