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鄉有條林頭河,流經小鎮的西邊。鎮上人稱這條河為西大河,還有人稱西河埃。我和我的啟蒙老師,還有那一群小夥伴之間的無憂的美好時光,都在西大河的岸邊,伴著不老的歲月,靜靜流淌……
我的啟蒙老師姓任,那年她17歲,剛從縣城的師範學校畢業。她一口流利標準的國語,課堂上娓娓動聽的講述,漂亮的鋼筆字、毛筆字、粉筆字,還有那栩栩如生的繪畫……六年間,她既是師者,又似我們的知心姐姐。休息日、節假日,她經常和我們在一起,特別是在西大河,我們度過了一段又一段快樂的時光。
春天的西大河是四季中最美的時候。微風吹拂,清澈的河水泛起層層漣漪,如髮絲般飄逸的水草,依偎在河水的懷抱,成了魚蝦躲藏的天地。河岸邊蘆葦叢生,到處是綠油油的青草,青草叢中點綴著無數競相開放的星星點點的野花。河岸上楊樹、柳樹、槐樹綠意蔥蘢,整個西大河兩岸,飄滿了五月的槐花香。
每到休息日(那時只有星期日才休息一天),我們十幾個同學約好到任老師家集合。我一大早催促著媽媽做飯,匆匆扒幾口飯,提著個布袋子,裡面帶上一些書本,就向任老師家走去。路上會遇到幾人,就結伴而行。到了任老師家,在等其他同學的空隙,吃飽沒吃飽的還要再蹭上幾口,害得每次都讓奶奶(任老師的母親)措手不及。她看著我們吃得那么香,慌亂中又有條不紊地給我們再煮上幾個雞蛋,熬些米稀飯,然後在旁邊樂呵呵地看著我們,一副心滿意足的神情。我們真正吃飽喝足湊完熱鬧後,“目標:西大河,現在出發!”隨著任老師一聲令下,我們留下一片狼藉,向奶奶擺擺手,簇擁在老師的左右,聊著天,唱著歌,一路歡聲笑語,向西大河進發。
遠遠看見西大河高高的水壩,我們幾個就像脫韁的馬兒呼喊著向前狂奔。“慢一點,不允許離開我的視線!”只聽得身後任老師那氣喘吁吁的聲音隨風飄來,我們全然裝作沒聽見,繼續一路飛奔,到河邊,停了下來,等著後面按部就班的大部隊,好半天才等到任老師和幾個乖巧的女孩滿臉通紅地追上來。任老師故作生氣地說:“你們一個個啊,怎么不再跑啦,再跑就進水裡去了……”幾個調皮的男生抓耳撓腮,故作求饒狀,膽大的女孩則拉拉老師的衣角,“我們錯了,我們這不是停下來,聽候您的指令了嗎?”“你們啊,讓我說什麼好呢,好啦,原諒你們啦,現在聽我說啊……”儘管任老師經常帶我們幾個來西大河,這裡到處都很熟悉了,但每一次來到這,她總是交代一遍又一遍:不許一人單溜,不許到水壩上走……其實我們知道,老師交代的這些都是多餘的,因為每次我們都圍在她的左右,基本不遠離她,因為我們喜歡在老師的身邊,她會時不時地告訴我們一些知識,講一些有趣的故事,我們哪願意捨棄掉這樣的好機會呢?
“貓咪草,這個季節剛長出來,很嫩的,嚼在嘴裡有一股甜絲絲的味道,大家可以分頭去找啊!”我們順著河邊的草叢尋找起來,果真,貓咪草的嫩芽兒,剝掉外皮,嚼起來又嫩又甜。
“這是麵疙瘩菜,你看葉子厚厚的,胖胖的,以前沒糧食吃的時候,你們的奶奶啊就會帶著我挖很多,回家煮湯,那個美味喔!”我們就又爭先恐後地尋找所謂的“麵疙瘩菜”來。
“這裡好多的小蝌蚪喔,大家快來喔!”前面傳來三江的聲音,我們又一窩蜂轉移到了三江的身邊,圍在一起。“哎呦,誰啊,踩到我的大腳趾啦!”“你們也可憐可憐俺我這個小個子一次吧,讓我近距離一次啊!”“誰啊,我的小辮子怎么散啦?”我知道,每次趁亂的時候,幾個擅長惡作劇的小小子就會上場。此時作為班長的我,必須制止這場鬧劇。我強忍住已笑出的淚,一臉嚴肅,擺出一副領導的架勢:“是不是要點到名啊!”果真,話音剛落,現場不再躁動,靜悄悄的,彼此都能聽到心跳聲。“好可愛的一群小傢伙喔。”“撈幾條玩玩,等會再帶回家去。”大家你一言我一語。任老師表情嚴肅起來,“你們知道小蝌蚪一天至少要吃多少害蟲嗎?”現場無語。“五六十隻害蟲,長大之後的青蛙一年至少要吃掉一萬多隻害蟲,所以蝌蚪是人類的朋友,是莊稼的保護神,我們要保護蝌蚪喔!”任老師語重心長地說。十幾個小腦袋一個勁地點頭。
接下來我們又散開,沿著河邊各自尋找自己喜愛的寶貝去了。好一大會兒,任老師看到我們一個個小臉漲得通紅,面帶疲倦,就說道:“孩子們,帶上你的戰利品到樹林裡集合吧!”終於等到這句話了,我們再一次簇擁著老師,歡呼著飛奔向樹林,選擇一個樹蔭濃密的地方準備坐下。只見任老師打開她那鼓鼓的背包,掏出兩大塊淡雅的床單布,“哇!有坐的嘍!”一人拿一個邊角,幾個人迅速鋪好,一向不愛說話的紅紅冒了一句:“一路上都奇怪老師的包里怎么那么鼓,原來是為我們準備的東西啊,老師真像我們的媽媽!”“是啊是啊,哪是是像啊,老師就是我們的媽媽。我啊,離老師家近,在老師家遇到吃的就坐下來吃,晚上我爸加班我就住下了,俺一直把她當成俺的媽媽了……”小柱子說著說著眼圈紅了。“你們啊,多可愛呢,多乖巧,多懂事呢,都是我的孩子啊!”任老師一臉羞澀地說。我們知道,這位老師媽媽其實比我們大不了多少,是我們的姐姐還差不多。我們圍坐在老師身邊,任老師又從她的百寶袋中拿出幾本《小學生語文學習》和紙筆,開始了不久要舉行的省小學生語文學習雜誌社的競賽輔導。這時,她的面前是一雙雙渴求的眼睛,大家聚精會神地生怕錯過一字一句,儼然和先前的是判若不同的孩子。
“課間休息20分鐘。”任老師話音剛落,大家又騷動起來:“誰的腳那么臭,我差點要給熏暈了,要不是怕溜掉老師的話,我早就受不了了。”“就是就是,誰的鹹豬蹄子!”“軍子,你都差點沒把我壓扁,看看,我的胳膊都被你壓紅了!”……現場又一片混亂,話語間開始夾雜著動作,只見新新捂著鼻子,提起一雙黑色的方口布鞋,“再不招,我就扔到河裡給它洗澡了啊!”“別扔別扔,是我的,給我給我!”一臉囧相的二寶急了,臉羞得通紅,連聲求饒,“哈哈哈哈……”歡笑聲樹林上空迴蕩。接下來一切又回歸平靜,有的三五成群地做老鷹捉小雞的遊戲,有的在草地上打滾捉蝴蝶,還有的跳高看誰能隨手摘到槐花……
“大家都來吧,老師要給我們讀故事嘍!”學習委員梅子呼喚正在玩耍的我們。野外的快樂課間在我們的歡聲笑語中結束。任老師又從百寶袋中拿出幾本《兒童文學》,“兩三人一組一起看,看完每組選一個代表給大家分享其中的一篇故事喔!”我們迅速分成四組,自由組合圍坐在一起,時而凝神專注,時而交頭接耳討論。“好了吧?”幾分鐘後,任老師笑眯眯地問我們。“智多星”雷子自告奮勇,“我覺得其中一篇很有意思,我給大家講一講……”眉飛色舞間再加上誇張的動作表演,儼然他就是一個故事大王!“獻醜了,同學們!”結束時他還做了個鬼臉,惹得大家哈哈大笑,現場大家獻給雷子熱烈的掌聲。不甘示弱的華華第二個出場,緊接著第三個……或許是被前面的陣勢所嚇倒,只剩最後的第四組了,他們三個人是你推我阻,好半天沒有人出場。“這樣可不行,要不你們這組給我們表演一個節目吧,同意嗎?”還是任老師打破了尷尬的現狀。“同意!”大家一致贊同。他們三人商量了幾分鐘後,一首小合唱《走在鄉間的小路上》開始了:“走在鄉間的小路上……還有一支短笛隱約在吹響……”清亮的歌聲響徹樹林,迴蕩在西大河的上空……
每次任老師帶著我們到西大河,都會有不同的內容:暑假裡我們在河裡游泳,也就是所謂的“狗刨”,偶爾調皮的幾個商量好躲在水藻里,聽著任老師那急切的呼喊,愣是憋在水藻里,和她鬥智鬥勇;秋天在樹林裡堆樹葉,把自己藏在樹葉里躲貓貓;冬天嘛,在厚厚的河面上玩起了滑冰比賽……
六年的小學生涯轉瞬間結束,任老師調去了縣城。我們進入了中學時代,當初一個班的同學分到了不同的班級,也就沒有人再提起休息日和假期去西大河的事了。後來我去外地上大學,畢業後在縣城工作、成家;再後來在小鎮外面重鋪一條新的公路,來回就不從這座橋上經過了——西大河漸漸淡出了我的記憶。
直到去年一次把母親送回老家,母親說,以前的老橋又改建了,走那條老路看看吧!一路上,我在母親的多次提醒下開車上了那條老路。遠遠的,我看到一座高高的水文觀測房,橋上豎起高高的泄洪閘,已全然不是先前的模樣了。開到近前停了下來,眼前的一切陌生而又熟悉,橋上豎起了“東方紅閘”四個鮮紅的大字,河堤上用水泥打好的護坡整齊美觀。走在橋上向兩面望去,樹林,蘆葦,河水,一切的景物還是一如往昔。忽然間,記憶的閘門再一次涌開,那么多年過去了,物是人非,耳邊依稀傳來孩童時那快樂的學習、遊戲、玩耍的聲音!
以後每次回老家,我總會習慣性地繞上這條小路,在橋上走一走,在橋下河邊坐下來,靜靜地看看河水。那段燦爛無憂的時光,仿佛又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