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蟬聲未消,小米又回到學校。
站在熟悉的大門口,小米大大方方地注視著門右側的落地鏡,裡面的女孩子好像有什麼不一樣了。曬得微黑的臉龐上,青春的光澤有些灼人的眼。身邊走過三三兩兩的新生,羞澀地偷偷瞥瞥鏡子,悄悄捋一捋垂下的髮絲。小米唇角翹起,看向幽深的中庭院。
一進五堂的中式園林建築,讓她想起多情旖旎的江南,兩棵粗壯如漢子的羅漢松,看家護院很有些年頭了。過去的三年里,這裡的一切像書頁一樣,每天被翻頁。和同桌三年的梅,說了多少小兒女的悄悄話,每一片樹葉都記得吧?兩個都面冷的人,不知怎么,就形影不離了一千多個日夜,彼此見證表面平靜、內心暗流洶湧的青春期。
東西庭院間,這條悠長的青磚古巷,是個老先生,沉默、祥和。有雨的時候走過,特別會想到戴望舒的《雨巷》,也矯情地喜歡紫色的衣裙,竭力想像丁香一樣結著愁怨的姑娘,是個特別文藝的地方。小米喜歡這裡。
圖書館在學校最裡邊,閉著眼睛都能走到的地方,兩層的樓,多少的書呢?西邊是閱覽室,東邊借書,樓梯口的柜子里是層層疊疊手抄的書卡。下了課,一路狂奔而來,急急查找早就看中的書目,抄下相應書名、書號,排隊。冷臉的李老師一貫的面癱,三伏天裡能生生給你降溫。誠惶誠恐接過書,不自覺會扯起嘴討好地笑。時間長了,後來借書,竟然會得回笑臉,小米簡直受寵若驚。
圖書館的管理員是留校任教的小繆老師,和善得很,混得臉熟了,能夠直接進得櫃檯里去自選雜誌,最新的也幫著留下。小米常坐在後門靠窗的座位,有時看著書,心思也會飛到很遠的地方。莫名的惆悵,莫名的心傷。也想著,那么矜持、冷靜幹嘛?想那么遠。隔壁班據說好幾對,大家嘴上議論,心裡羨慕。
可是緊接著,畢業了,各回各的家,曾經的日子變成雲,消散在風裡。他們會不捨嗎?會流淚嗎?會再想念嗎?然後怎么辦?還是就沒有然後了?那么一起的日子是什麼呢?深夜忽然很想念時,怎么辦?要多久才會開始新的感情,面對另一個時,從前的呢?還在心底嗎?
小米害怕這樣的不確定性,她單純得愚蠢,只能接受唯一。她是一朵玫瑰花,用冷靜的刺緊緊包裹自己驕傲的心。她患上一種精神潔癖症。她近乎執拗地認為,愛情這種東西,應該是一種完美的存在,不能輕易褻瀆。像雷公遇上電母般默契,是溪水長流長久,不是只有朝朝暮暮。
小米在校園裡慢慢“巡視“一圈,她的心平靜得雀躍起來。她愛這個地方,這兒有股令人神清氣爽的平和力量,只想沉靜、蟄伏、汲取。
風吹過院牆,爬山虎在西牆上起伏成綠色的浪濤。操場上,男孩子們充滿荷爾蒙的喊叫是洋溢的青春。還在這兒,真好!
身旁的廣玉蘭早就過了花期,樹下一地灰撲撲的蓇葖果,樹上的呢?卻是展翅魚欲飛的小小鳥。小米抬頭望去,被中堂的飛檐翹角切割成花窗樣子的藍色天空,遙遠而神秘。新月初升,是蒙娜麗莎的微笑,是一枚玉質的髮夾。
她微笑:加油,好姑娘。
(又扯得挺遠,記憶的閘門一開,身不由己。)
還有幾句廢話。
吃榴槤時,覺得自己不光孤獨,還“有罪”。
周先生就成了“丈夫”,必定離我幾丈遠,遞個東西,手伸得長長的,生怕那味兒抓住他不放。
開始只能在廚房,開著油煙機,像偷食的鼠輩。後來,小周不忍心,開恩,可以在餐桌旁坐下。
然後,一人獨坐。初始,慢慢品嘗享受;爾後,越吃越快,逃犯般匆匆吃完,收拾,揚聲招呼“吃完了”。二周鑽出來,邊嗅邊抽鼻子,雙手作扇,打蒼蠅樣舞個沒完,邊忙不及開窗。
一樣東西,怎么可能苛求每個人都喜愛呢?有人愛,必定有人恨。人心是最複雜的東西,王陽明說:心外無物,所見、所聞、所感、所想,頭腦里的全部,構成了你的全世界。心心相印、心有靈犀有多難!那是一個世界對另一個世界的呼應啊!但凡有人理解你,相信你,你就是幸福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