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一個周一早上，小明吃了三塊蛋糕，喝了兩瓶類似於牛奶的東西，就去上學了。
他顧自走在去學校的路上，腳步放很輕，生怕吵醒沉睡的街道。畢竟現在是冬天，六點半的天還沒全亮堂。
借著天蒙蒙亮的光，他在小路間穿行自如。只不過，很奇怪，今天他的回頭率有點高。雖然說這副打扮很普通，就是純校服的穿著，規規矩矩——但，這也沒什麼嘛，畢竟對於他來說，回頭率這東西就是會略微有點增減的。正如商品價格受供求關係的影響，會圍繞價值上下波動是價值規律的表現形式一樣，他的回頭率時不時的波動，也許就是證明他存在的為數不多的方法吧。
想到這兒，小明的心輕輕地翻了個身，又睡死過去。而他自己也加快了腳步。
快到校門口時，他碰到一個四五歲的小孩兒，和他的母親。當然這也不是什麼大事，他這么想著，只不過，他們好像在談論著，這個規矩的國中生。
“媽媽，我害怕，為什麼那個哥哥臉上長了幾撮綠毛啊，是得病了嗎?”小孩兒雙手拽著他監護人的衣角，退後幾步，一隻手放開，站到她身後，再搭上另一隻。從小明的視角看的話，那小孩兒就剩一對亮晶晶的眼睛對著他。
“嗯……大概是一種比較新的病吧。我們離他站得那么近，不知道會不會被傳染誒，快走吧，去吃早餐，然後快點去上幼稚園。”母親用微微顫抖的手，把孩子從背後拉出來，又撫摸幾下他的頭，緊接著，就抱起孩子快步走開了。而她在抱起孩子之前，眼睛一直死死盯著小明，仿佛對面是一條兇猛的巨蟒。
小明繼續往前走著，但剛才母子倆的對話和動作全都鑽進他腦子裡了。
他把書包放在教室後，飛奔到空無一人的洗手間，打開燈，對著鏡子再揉揉自認為惺忪的睡眼。半分鐘後，小明確診了自己的病情——臉上長綠毛了。
二
接下來就要開始找病因了——蛋糕不應該是，畢竟這是個大眾牌子，要是長綠毛的話，他小明萬萬不會首當其衝;那么是那兩小瓶像牛奶一樣的東西嗎?也不應該吧，那是同桌小剛送的啊，也沒過期也沒漏氣，再說了，他家那么有錢，不至於買三無產品，還拿來送給同學吧。而且，我和他也不很熟啊，沒必要這么整蠱吧。最後一句，把小明熟睡的心狠狠地扎了一下。可惜，它還是沒醒。
那就先不管病因了，既然事情已經發生了，當然解決辦法是最重要的。逃學，這是小明第一個想到的。的確，先回家養幾天，既能不影響其他同學正常上課，也能最大可能地保護自己，不暴露在其他四十多個，喔不，全級三四百雙好奇的眼睛下。小明可不想當珍稀的某某物種。想到這兒，他自己笑了——怎么可能會有人意識到自己的異樣呢?再說，就算注意到了，能有幾個熟得可以和他開這個的玩笑呢?嗯，他大概是無敵的吧，是個無敵的異類。
有了他給自己的無窮信心後，小明輕鬆地走出了洗手間，晃晃悠悠地走回教室。一路上，有幾個和他一樣早到的別的班的同學，只顧把頭埋在手頭的書本里，根本沒發現身旁還有人經過，而且還是一個不一般的同學。
小明得意起來了，他的隱形屬性並沒有因為臉上的變化而消失。不被關注就是好啊，無論出多大的糗都沒關係，因為——根本沒人認識你。他的心醒來後，緊接著在胸腔里肆無忌憚地狂笑著，有如練成絕世神功的囂張。
事實證明，小明是一個出色的預言家。早讀鈴打響前，沒有一個進來的同學能覺察到小明臉上另一種顏色，儘管它和皮膚的黃色反差那么的巨大。他們倒不是注意到教室左下角落裡的小明，只是記性一直不大好，記不住他這個複雜又罕見的名字罷了，儘管現在已經是初二下學期了——“誒，那誰，今天都有什麼課啊?”
不過，再高明的偽裝，也還是會被人識破的，只不過是時間問題而已。
“哎呀，你臉上怎么長了綠綠的毛啊?”
同桌的一聲驚呼，強有力地擊穿了小明的偽裝。就在這句話蹦出來的時候，小明其實是很高興的，雖然已經快中午了，但有人開始關心他了。這就是一個好的開始啊，不是嗎?
小明正在編排語言時，突然意識到了什麼，全身在一剎那仿佛停止了轉動。那一刻，他的呼吸作用強度逼近零——那一聲喊得太大聲了啊。
三
好了，現在全班都知道有個臉上長綠毛的同學了。他不是新來，卻勝似新來的。
小明徹底語塞了。他低著頭，不去迎對那些從教室各個方向掃射過來的好奇目光。就跟久在暗處躲著的囚犯一樣，重見天日的不久，被黑暗禁錮多日的眼睛，總是會畏光的。
他低著頭，但耳朵卻像兔子的一樣高高豎起，吸收來自四面八方的各類評論——
“呀，這誰啊，怎么臉上長了綠毛啊?”“這是志明吧，怎么回事兒呢，昨天看他還好好的啊。”“先別管這么多了，我們去找找校醫吧，也不知道這個東西會不會傳染啊，真是太可怕了呀。”
這時，小剛坐不住了:“乾什麼乾什麼啊，我不就喊得比較大聲，你們一個個都湊過來瞎湊個什麼勁兒啊。什麼志明，我還春嬌呢，什麼記性，人家叫小明。”說到這兒，他頓了一下，看了一眼同桌。見小明微微點了點頭，他又繼續說道:“就是說啊，小明，這么好記的名字你們都記不住，現在好意思來假裝關心別人嗎?不過你們也確實挺好意思的，因為你們的命可是最重要的。還怕被傳染，哼，那這樣好了，我陪小明去醫務室好吧，你們最好做好班上有兩個綠毛人的打算吧。”
說完，他拉起小明，推開圍在外面的人，走到門外，狠狠地把門帶上，聽到嗙的一聲巨響，才憤憤離去。
小明和小剛，沒有聽到坐在後門的兩個女生的牢騷。
“神氣什麼呀，不就是同桌長綠毛了嗎，這也好意思拿來出風頭。”
“就是說啊，裝得自己多有正義感一樣，好像你就特別關心同桌一樣，剛才說名字的時候不也頓了頓嗎?喔，就你是模範學生，我們都爛泥扶不上牆是吧?過分!”
“你先跟我出來一下。”
校醫把小剛叫到醫務室的外邊，臉色十分嚴肅。小剛先是愣了一下，垂著頭跟了出去。
“你老實告訴我，他今天早上喝的那兩瓶類似牛奶的東西，你是不是事先動過手腳?”
四
接下來的幾天，小剛還是一如既往地把自己存放著過剩的飲料送給小明當牛奶喝。很奇怪，幾天慢慢地下來，小明臉上的綠毛開始一點點掉下了。一周后，他就像是個正常人了。因為，全班人都知道，他一直是個異類。
這一天，恰巧又是周一，小剛遇到了點麻煩——上星期月考作弊的事兒被班主任知道了。
事情是這樣的，月考來得比較匆忙，考試前一個星期才有通知下來，許多同學都沒有時間去準備考試，其中也包括小剛。於是乎小剛就出了個主意，讓小明在考試時給他一點小提示。其實講真的，小明的水平並沒有比小剛高多少，小剛只不過也是圖個心安而已。
小明剛開始是猶豫的，畢竟他雖說學習並不是很好，但好好學習確實是他一貫的作風。然而，他還是敗給了小剛的一句話——“我們不是好兄弟嗎?”是啊，我們是好兄弟啊。沒得說的，他毅然決然地向小剛伸出了援手。很可惜，被監考老師發現了。
現在，過了一個忐忑的周末，班主任準備要找他們喝茶了。
“小明，我求你件事兒唄，就是等一下去辦公室認錯的時候，你能不能多幫我擔點兒，我之前已經被訓得夠慘了。”小剛哀聲地請求著。眼見小明還是猶豫不決，他使出殺手鐧了:“現在兄弟有難了，你就不能幫我這一次嗎?”好吧，小明又一次被擊垮了。畢竟他這種異類，生來就不了解朋友兄弟一類的生物是什麼。
“行吧，這鍋我來背。”小明拍拍自己的胸口，義氣地應了下來。
“我們班上有些同學啊，不僅自己不思上進，還想拉其他同學陪自己墮落。還在那兒毫無所謂的，是吧，說的就是你王小明。”班主任利用自己的語文課時間，開始大整紀律肅班風。
全班同學的眼光刷一下齊整整地照過來。小明這時受到了友情的鼓舞，把胸脯挺直了，微笑著聽著那高分貝的批評，不失禮貌地回應那些對自己表示同情的目光。
一節課下來，小明雖然身心俱疲，但從此，同桌間的友誼更加深厚了呀，這么一想，倒算是挺值得的。
“沒事兒吧小明，這其實只是小事，振作點兒哈。”“別管班主任講的話，她這個人就是這樣的，碎碎叨叨的。”“太夠意思了小明，當你的朋友可真走運了。”
小明坐在座位上還沒動，就有幾個同學跑過來，想要和他拜把子了。真是太值了，一節課下來，小明在班上的知名度開始蹭蹭地往上漲了。
望著窗外明媚的陽光，小明心頭不禁有一股喜悅湧起，憧憬著未來。
冬天到了，春天還會遠嗎?
五
“呃，那個，小明啊，有件事兒，我覺得我必須要跟你交代清楚了。”平日裡能說會道的小剛，此時支支吾吾著，臉上寫滿了猶豫和愧疚。
“嗯，你說吧，我聽著呢。”小明放下手中的筆，抬頭，笑著，等待小剛的話。
“就是……就是你兩星期前，開始長綠毛的那個周一，早上喝的那兩瓶類似牛奶的東西，其實，它們真不是牛奶。”小剛還是不敢看小明的眼睛，嘴角耷拉著。
小明先是愣了一下，又輕鬆地笑笑:“怎么可能呢，別騙我了，我知道是過敏啊。”他抬起頭，期待著同桌那副偷笑的臉，結果，卻只能看到小剛嚴肅的五官。小明斂起笑容，輕聲地問:“那，那到底是什麼東西?”
“其實就是一種讓人喝了之後會長綠毛的新型藥水，即便是不做任何的治療，過一個星期也會好的，沒有一點兒的副作用。而且後來我再給你的那幾瓶，裡面都有藥水的解藥，這也就是為什麼你臉上的綠毛能那么快地掉落。其實我是知道這個後果的，只不過看你平時在班裡沒有什麼朋友，想幫你更快地融入這個集體而已。現在你已經能很好地和同學們相處了，那我也是時候該向你負荊請罪了。實在是不好意思啊，太對不起了，我這么做，都是為了幫你啊。”這番話講到最後時，小明聽到了夾雜著的哭腔。
於是小明趕緊表清自己的態度，反過來安慰自己的同桌:“沒事沒事，我不怪你，你都是為了我好嘛。再說了，事情都已經過去了，就不要再提了。要是長几天的綠毛，就能讓我收穫到這么多的好朋友，那這臉丟得也值了。”
“可是我……”小剛剛想說話，就被一聲大喊打斷了。
“小明啊，班主任找你，在辦公室，現在立刻去哈。”窗外邊的一個同學，把頭伸進來，對著小明大聲喊道。
“行，你也別可是了，沒事兒的，我們不還是好朋友嗎?放心好了，我不會記得這件事的。班主任找我了，先走了啊。”小明拍拍同桌的肩膀，往辦公室大步走去了。
見著小明走遠了，剛才那個同學徑直走向小剛，用力地拍拍他的肩膀:“行啊你小子，做事兒越來越有手段了啊，還學會主動認錯了。高，實在是高啊，兄弟甘拜下風。”
小剛抹了抹眼角殘餘的淚水，笑出聲來:“哎呀不瞞你說，要不是最近感冒得厲害，眼淚鼻涕不聽使喚地直流，又我怎么能演得那么好喲，只怕是會忍不住笑出來吧。不過話又說回來啊，你給我物色的這個，還真是個忠心好使的小弟啊。下午放學，咱們去士多店那兒慶祝一下。”
說完，兩人會心一笑，默契地擊了個掌。
六
“怎么了，自打你從辦公室回來，臉色就不好看，被訓了吧?”小剛輕聲地關心著同桌。
“咳，一提這事兒我就惱火。你說現在的老師都是什麼心態啊，之前老是開導我要多交朋友啊多和班裡的同學玩到一起去啊，嘮叨了一堆;等到現在我和同學們熟了，她又叫我別跟那些不思上進的同學走太近，特別是，你。”講到這兒，小明停了一下，看了小剛一眼。
小剛心裡有些慌，想著這個小弟可能就此失去了，但表面上還是極力抑制住自己的情緒。他勉強勾起一抹笑，問道:“那你怎么打算辦?”說完，他已經做好為回復而等上千年的準備了。
“肯定是不聽她的啊，我可沒傻到那個程度，是非曲直我還是分得清的。”萬幸，小明並沒有讓他親愛的同桌，陷入長久的等待中。
小剛暗自地舒了口氣。
七
又是一個周一的上午，小明往學校走時，碰見了一個往回走的初一級小同學。他用雙手捂著臉，手指間只漏出一點點縫隙，以供眼睛看路。儘管如此，眼力極好的小明還是看到了縫隙里的幾縷綠綠的毛髮。小明好奇地往後望了幾眼。
那同學往回走了不久，就碰到了他的同班同學。倆人一開始攀談了幾句，就開始往學校走了。當然那個長了綠毛的小同學，還是依舊捂著臉。顯而易見，能夠幾句話就把同學勸回去的，肯定是小剛一樣的存在啊。瞧，多好的一同學啊，熱心地幫助還沒能融入班集體的其他同學。
小明高興地扭過頭去，繼續往學校走著。
快到校門口時，他遇到了一個自己不敢相信會出現的人。小明快步走上前，輕輕拍了一下那人左邊的肩膀，閃到右邊，頑皮地蹦出一句話——
“嘿剛哥，咱們今天下午，去哪兒消遣啊?”
本文作者：砌塵 (公眾號：十二公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