懷念故鄉的優秀作文:遠和近

從包里翻出鑰匙,慢慢地把它插進那個生鏽的鎖孔,緩緩地推開門。

我走到茶几前往玻璃杯里倒了一杯白開水,感受著冰涼在血液中流動的快感。喝到一半發現茶几上靜靜地擺著一封信,收件人填的是我的名字。拆開信是一股淡淡的熟悉的清香,映入眼帘的是深深銘刻在我心裡的娟秀小字:

“展信安。”

已經是回到北方的第二個年頭。我從口袋裡摸出一個小香包,上面歪歪扭扭地繡著一個“悄”字。它一直被我隨身攜帶著,像所謂的護身符一樣。只要它在身邊,便好似是她像往常一樣陪伴著我。

五年前的夏天,媽媽帶著我回了娘家——一個古老的江南小鎮。那是連電視劇導演都不想拍進電視劇的爛俗情節,父親帶來一個陌生的女人,和一紙離婚協定書。那時才國小不諳人事的我一邊回頭望著神色漠然的父親,一面被眼眶微紅的母親拉上了火車。

就這么離開了熟悉的環境,來到了那裡。遇見阿悄的那裡。

外公外婆早就因病離開了人世,房子賣給了一個被叫做江子的中年男人和他上高中的兒子。母親帶著我敲開了那扇曾經她最熟悉的門。

江子收留了我們。

懵懵懂懂的我懵懵懂懂地看著每日生活在失落傷心中的母親,也明白了些什麼,開始像個男子漢一樣幫母親做事。母親每次都眼泛淚光撫摸著我的頭,嘴裡不斷呢喃著“長大了,你長大了”。

人總是被迫著成熟的。

就在這個我和母親陷入生活低谷的夏天,我注意到了阿悄。每次當我在門前那條小河上的石橋上望著橋下的河水發獃時總有一個小女孩從對面的黑檐白牆下悄悄推開門用她煙雨朦朧的眼睛看著我。但每當我轉過頭望向她,她卻關上門躲回了房子裡。

可真是個奇怪的女孩子,當時的我這么想到。

為了不耽誤我的學業,母親把我送進了鎮上唯一一所學校。初來乍到的我沒有什麼朋友,江子叔的兒子也在高中部。我低著頭走進教室,拉開教室最後一排靠窗座位的椅子,思量著我的同桌會是一個怎么樣的人。同學們大都和自己的玩伴或認識的人坐在一起,於是我旁邊的座位一直空著,一直到老師都走進了教室宣布開學相關事宜。

我正低著頭看著斑駁的課桌發獃,一旁的座位突然有了響聲。我猛然抬起頭,卻對上了一雙眼睛。

是她。

她看到我盯著她看,連忙迴避我的目光,自顧坐下,我卻聽到了教室里傳來了譏誚的笑聲。但她卻當做什麼也沒聽見,把教科書放在了自己的座位上,好像在自己思索著什麼。

夏末的微風吹過發梢,帶來水鄉不知名的清香。陽光從窗欞外傾灑進來,落在了她的臉上。無心聽課的我用手臂枕著頭看著她的側臉,居然就這么過完了在這小鎮國中的第一天。

放學,她正背起書包準備回家,結果班上那幾個頑劣的孩子一臉壞笑地走過來以一種隨意的語氣說道:“今天的值日還是拜託你了啊,阿悄。”說完也不管她是否同意,嬉戲打鬧著跑出了教室。

原來,她叫阿悄啊。我撓了撓頭,從一旁拿過掃把,默默地幫她掃起地來。阿悄疑惑地看著我,“你為什麼幫我?”“因為你是女孩子啊,我是男孩子,肯定要幫著你啦。”我停下手裡的動作抬起頭看向她那雙煙雨朦朧的眼睛,說。

“唔......謝謝。”她顯得有些不知所措,仿佛這是第一次有人肯主動幫她。“那......你今天為什麼老是盯著我看?”聽到這個問題的我情不自禁地撲哧一聲笑了出來,反問道:“那你為什麼老是在家門口盯著我看?”她顯然被這個問題問住了,臉上掠過一絲緋紅,卻沒有回答。

畢竟是順路,我和她一同回家。兩人一路上都沒怎么說話,她低頭看著腳尖走路,我四處張望著有趣的風景。到了門口的石橋那兒,她終於丟下一句“拜拜”,小跑著過了石橋,又進了那扇古舊的木門。

那天我跑去問江子叔,問他知不知道阿悄。他正在看報紙,邊看邊說:“阿悄啊,當然知道啊。”然後他突然把報紙放下,似笑非笑地看著我,問:“怎么?難道你想找我打聽她什麼不成?”我沒能明白他笑里的含義,認真地回答道:“對啊,我看她好像和我一樣沒什麼朋友,我覺得很奇怪。”

江子叔摸了摸他長滿了胡茬的下巴,沉吟了一下,說道:“其實她也和你一樣,本來不屬於這個小鎮。她現在住的是她奶奶家,本來她爸爸和她媽媽是在外面打工,在和你一樣的大城市裡生活的。”然後他聳了聳肩,“結果在她才三個月大的時候,爸爸在工地出了意外。”

江子叔突然停住了。他直勾勾地看向我的眼睛,我看不懂他的神情,只是偏了偏頭,露出疑惑的神情。“死了。”“什麼死了?”我沒能反應過來。“她的爸爸,死了。”江子叔看著目光呆滯的我,搖了搖頭。“然後她媽媽把她帶回了這裡,也傻傻地跟著去了。所以那些調皮的孩子都說她是沒爸媽的野孩子。”

我從未想過在阿悄身上會有這么悲傷的故事。我大概明白她為什麼要偷偷地看我了,那大概是出於對於同類人的好奇。

江子叔說完,輕輕地摸了摸我的頭,以一種惋惜的口吻教訓我說:“你呀,一定要好好地保護好她們啊。不管是媽媽還是阿悄。”說著,他站起身,頭轉向了窗外。對了,江子叔的妻子呢?怎么一直沒見過?我咽了咽口水,忍住沒問出這個問題,因為我大概從他的身上感受到了一種深不見底的憂傷。

於是,我和阿悄在那個夏天在彼此的生活中有了交集。慢慢地,她不再迴避我的目光,平常沒有笑容的臉也撥泛起了微笑。

我會在回家的路上聽她用軟糯的吳音輕輕唱著古老的歌謠,她會靜靜地聽著我在城市裡種種有趣的經歷。儘管總會有人以嘲弄的眼光看待我們兩,然而我們卻從不在意他人的目光。

中秋時她奶奶會笑眯眯地遞給我幾塊香甜的桂花糕,我還會偷偷從家裡帶一小瓶江子叔釀的桂花酒和她偷偷地抿幾口,跑到渡人的船上飄蕩在水裡望著天上的圓月或者看著浮在水面上一盞盞照亮整個河面的河燈。

那時她問我:“那以後你還想這樣和阿悄在一起嗎?”我對著天空伸出手張開五指,微笑著說:“當然啊。”說罷我轉過頭看著她如往常一樣低垂的眼眸,輕聲說:“我想一直和阿悄在一起。”

然而這句話,終究還是沒能實現。

在我生活在小鎮的第三年,母親突然接到一封信,是父親以前的朋友寄來的。父親似乎是生了重病,一直處於昏迷,換句話說可能會變成植物人。而當年那個陌生的女人帶走了父親的資產,從此杳無音信。

然而母親卻二話不說,收拾行李就要回到北方。於是我終於明白了,三年來,母親從來沒有原諒過父親,但她也一如既往地愛著父親。

既然母親要回去,我自然也要跟著一起回到那個充滿回憶的地方。這樣一來,我和阿悄只有離別。

在我和母親打算走的那一天,我看見對面屋檐下的木門始終緊閉,阿悄沒有出現。

直到到了月台上,我還是時刻盯著我們來時的方向。我回想起那天告訴阿悄我要離開的時候,她神色中透露出來的失望。

我手裡攥著的是我在北方的地址,但是卻沒能給出去。

對不起。我不停地對著自己說。

車門已經打開了,母親開始往車上送起了行李。當我將那張寫著地址的紙條放進口袋,一隻腳已經踏上火車時,我聽到了茫茫人海中有人呼喚著我的姓名。

我猛然回頭,看到的是阿悄的身影。

我不顧一切地擠開人群,衝上前去擁抱住了那瘦小的身體。一直一直,很久很久。

直到火車開始鳴笛,聽到母親尋找我時焦急呼喚我的聲音,我們才放開彼此,凝視著彼此的臉和眼睛。

我把那張紙條從口袋裡翻出來遞給她,她也往我手裡塞了一個明顯是她自己縫的香包。

我被人群向火車的方向擠了過去。阿悄就在那邊,臉帶淚痕卻微笑地望著我,用力地揮著手,像從前早晨起來時在門口跟我打招呼一樣。

隨著列車緩緩地開動,阿悄的身影也開始往後移,越來越快,越來越快,直到消失在我的視野里。

直到現在,母親還等待著奇蹟,等待著父親能夠醒來。

我拿起水杯,將杯子裡的水一飲而盡,目光落在信的最後一句:

“我還是很喜歡你,像候鳥飛了三千里,不問歸期。”

本文作者: 羅一笑(公眾號: 十二公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