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秋天,在微涼的清晨里,父親抱著小黑,步履蹣跚。父親很瘦,巷子幽幽的日光,灑下了父親的背影,他們悄無聲息,慢慢的走近了深山。小黑走了,成了父親心頭永遠的痛。
一年前,小黑還是只連路都不會走的小狗,它很認生,卻極黏父親。入住的幾天裡,它總是吠個不停,但只要父親一個眼神,它就立刻停止叫囂。
小黑每晚總要守候在家門口等下班的父親。父親常上夜班,每晚十點出門,凌晨三點回家,小黑送父親出門後就蹲在門口等著父親。黑夜裡的小黑與黑色融為一體,接近三點的時間,小黑像鬧鐘一樣開始叫囂,父親的腳步聲便越來越近,從遠遠的巷子慢慢走近。回家,父親睡了,小黑也睡了。
無關風雨,小黑總是這樣等了一夜又一夜,父親向廠里申請調白班,小黑便在白天裡跟著父親去工廠上班,父親的厲聲呵斥沒有趕走小黑。小黑每天蹲在工廠的門口,等著下班的父親。
父親心裡是有小黑的,可總不形於色。當初決定領養小黑的時候,父親堅決反對,他說養只狗只會徒傷感情,還是不養的好。因為拗不過我們,小黑就這么成了我們家的一員。可誰曾料想,不理不睬的父親卻成了小黑最忠實的主人。
父親休假的時候,不常遛狗,小黑便找了鄰居小虎玩,小虎是小黑的青梅竹馬,在小黑被領養的同時,小虎也被領養了,於是兩隻小狗就這樣相遇,從陌生到熟悉,直至後來的同生同死。
我曾帶著小黑去了一次深山,那是一塊風水寶地,蛇蟲鼠蟻經常出沒,有時還可能遇上一些不明不白的人骨。深山裡的藥材特別豐富,除去一些野生菌,蕨,竹筍之類的可吃植物,還有很多我叫不上名字的珍貴藥材,我和鄰居小伙帶著小黑去了深山,我們的目的很簡單就是采野生菌。
野生菌採到一半的時候,才發現小黑丟了,第一次來深山,小黑不識路,在林間穿來穿去,竟消失得無影無蹤,太陽很快就要下山了,我急得淚眼婆娑。鄰居小伙拉著我出了深山,不久以後喊來了小虎,帶著小虎在林間一陣陣搜尋,終於在天黑之前找回了小黑。小黑掉進了當地人挖的棺材坑裡,爬不上來,也叫不出聲,真奇了怪,也就小虎知道它身上的氣味,撿回了它的命。
自此,小黑便不如往常一樣黏著父親了,我們猜想:一定是愛情,讓小黑髮生了轉變。於是家門口的黑夜裡,多了一隻狗陪著小黑等上夜班的父親回家。小黑與小虎晝夜不離,也曾成了村裡的一段佳話。
在狗病肆虐的季節里,人們開始談狗色變,家裡的狗總是三天兩頭的死去,誰也攔不住死亡的降臨。接連死去的狗,給小黑與小虎也披上了一層陰影,不久之後,兩隻狗都染上了病毒。
小虎在生病期間產下了兩子,一子瞬間夭折,另一子嗷嗷待哺。小黑在苟延殘喘著,父親很心疼,不知道它還能撐多久,從獸醫店買來的藥吃了幾天卻不見效。小黑依舊在黑夜裡等著父親,只是再沒有以前那股活蹦亂跳的勁兒了,它不會咻的跳起來趴到父親的懷裡,用嘴舔著父親,也沒有了肆無忌憚興奮激動的叫囂,它只是靜靜的趴在門口,等著父親回來,然後慢慢的爬起身走回自己的窩。
知道小黑在不久之後就會死去,卻未曾料想死亡竟來得這般迅速。看到鄰居掛滿淚珠的臉蛋被秋風吹得瑟瑟發紫,就知道小虎也要歸入塵土了,可還是接受了小虎死的事實竟是被一個乞丐用石頭砸了腦袋,然後下鍋煮吃了。和鄰居一起趕到案發現場的時候,乞丐還在,煮小虎的翁子還在,只是小虎卻只剩了一張皮,掛在風裡。小黑已經沒有力氣來到案發現場了,它如果知道乞丐吃了小虎,一定會奮不顧身的撲向乞丐。
第二天,小黑走了,它其實是那天晚上走的,它太累了,在家門口還沒等到下班的父親,就閉上眼睛,去陪伴小虎了。小黑走後,父親沒有告訴我它被埋在了哪裡,我總問,父親總說該埋就埋了。
此後,每當我有養狗的想法時,父親總是強烈反對,小黑是父親養的第一隻狗,也會是最後一隻。而我也是在十多年後才從父親的嘴裡得知小黑被葬在了一個什麼樣的地方。
那年秋天,在微涼的清晨里,父親抱著小黑,步履蹣跚。父親很瘦,巷子幽幽的日光,灑下了父親的背影,他們悄無聲息,慢慢的走近了深山。父親很難過,他不想把小黑埋在土地里受凍,這隻狗給了他太多的感動。他在深山裡穿行了很久,終於,瞧見了兩棵大樹緊密相連,而樹之間的連線處正好凹下了一個坑,坑的大小剛好容下了小黑。
它是只神狗,父親意味深長的說,隨即用土淹沒了小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