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作:從維熙《義重情深的恩賜》

炎夏七月,年過八旬的我,冒著似火炎陽,從北京飛往漢水之畔的襄陽;後又從襄陽乘大巴尋覓漢水之源,遠行至陝南的漢中和安康。一周的行程雖然大汗淋漓,但“南水北調”的人文情懷,卻給我留下無盡的情思。

歸來後,還演繹了一曲連我自己都難以相信的“童話”,那就是我銹跡斑斑的牙齒,昔日刷牙都無法讓它由黑變白——回到京城,面對鏡子,我驚愕地叫了一聲:“啊!五十八年吸菸歷史、凝固在牙齒上的黑黃斑痕,怎么一下子變白了?”靜思之後,答案終於浮出水面:那就是“南水北調”的漢江之水,對我的恩賜……

到了襄陽,讓我勃然心動的是這座城市的風情:一條清波碧浪的漢水,從美麗的城市中間穿行而過;南邊是城,北邊還是城。抵達入住的南湖賓館,打開水龍頭洗臉時,發現這裡的水,比北京的水清亮許多。因而當天下午在“人文漢水襄陽筆會”啟動儀式上,我傾吐出初識襄陽的感受:我和湖北的緣分很深,去過武漢等多個城市。這些城市都曾給我人文啟迪——但讓我一見鍾情的,卻是大美的襄陽。當天晚上,我和文友們登上一葉小舟在漢江上夜遊,兩岸燈火映照下的古城亭台和現代樓閣相輝映的畫面,讓我當真產生了相見恨晚的痴醉之感。

正是出於這種痴愛在內心的穿梭,一種憂鬱之情突然從心底升騰而起。來襄陽之前,我讀到過如是一條新聞,今年襄陽雨水偏少,水位下降致使江中魚類繁殖率下跌,這對襄陽人民生活來說,已然是個負面信號。漢江今年本身就水脈欠缺,還要為更為缺水的北方“補血”,在某種意義上說,這不是自殘之舉嗎?

兩天后,我們登上了丹江口水庫大壩。當文友們紛紛拍照時,我卻避開眾人,想找個地方嘗上一口水庫的水。

無計可施之際,只好向講解員求救。她問我喝過“農夫山泉”沒有,我說喝過。她說部分瓶裝水就是從庫區深水岩洞中灌的。我十分驚愕,講解員為我壓驚說:“經過專家檢驗,庫邊之水因與堤岸相接,屬二類淨水;庫心的水,仍為一類最佳水質——這種優良水質,已經連續保持六年了。”接著,她對我談起襄陽和當地為了保護丹江口水質,所付出的努力和犧牲:從20xx年起,在總乾渠兩側先後關停並轉了三百多家冶煉和造紙企業,現在水源保護圈高達三千多平方公里。

歸來途中,趙麗宏等幾個年輕的文友,正在講述著他們的漢水情話:他們居然穿上泳裝,表演了一場泅渡漢水之舉。我想參與到車上的歡聲笑語之中——但到底年紀老了,沒有高聲說話的底氣,因而只能對身旁的文友低聲抒發我對漢水的情懷:“我不會游泳,但也嘗到了漢水之美味,在南湖賓館我嘗了幾口自來水,這不算新奇——新奇的是,採風團只有我喝到了漢江的聖水。”

“聖水?你不是說夢話吧?”身旁的文友不解地詢問我。

我詼諧而幽默地說:“漢江聖水偏愛老人。為了照顧採風團里年紀最大的我,當地專門開來一輛車,送我提前到了山上的鹿門寺。這兒是唐朝詩翁孟浩然少年讀書之地,曾給後人留下《春曉》名詩。能到他的故土,尋覓他的形影,內心十分激動……”

“你喝了那兒的水了?”文友問我。

“讓你猜著了,我喝了鹿門寺的水!”

他說:“那也不能稱其水為聖水呀?”

“你聽我說下去么。進了這個寺院,正好碰上一位僧人,用一隻水桶在岩洞口提水。我向那位老僧說想喝上一口你打上來的水。老僧綻露出一絲笑意,但並沒答應我的要求,而是用手指了指岩洞旁懸掛的另一隻小小水罐,讓我自己動手舀水。我拿起水罐從岩洞裡舀上水來,一揚脖子喝了下去:“你想,千年前的詩聖孟浩然,在這兒耕讀揮墨多年,一定喝過這洞中之水;現在寺院的僧侶們,又用其水制其禪食,稱其為聖水,不是挺合適的嗎!”

友人笑了,說了一句文學行話:“你真富有文人的想像力……”

水——又是水。不管是南湖賓館還是鹿門寺的水,其根脈都離不開浩浩蕩蕩的漢水,因而我深感不虛此行。我深知水對中華民族的分量,它是流淌於一個國家體內的血液。作為一個國人理應關注水情,如今許多省份都在鬧水荒,沒有想到的是,漢水是這么義重情深,將遠行一千多公里,向貧血北方輸血。

直到兩天后,長途行車返回襄陽——我可是一個撫摸過整條漢江的文化水痴。因而在與襄陽的告別晚餐上,八十一歲的我連連高歌,以抒發一個文人難以忘卻的漢水情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