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每想到建成的時候,心底都會湧起一股暖意,這是一種無論什麼遭際之中都需要也最為珍貴的情感。
我和建成的交往要追溯到將近40年前,那個時候他還在一所中學任教,我則歷經艱辛成為文革後首批大學生。我雖然學的是外語,但真正興趣還是文學,尤其是詩歌。文革後文學思想界解凍,一時風雲際會,受之感染難以自己,每日坐在校園背後的山坡上一邊望白雲遠去一邊寫下大量詩文。那時候建成身雖在講台,心思也是在文學,幫鄉文化站辦了份油印刊物,我平生問世的第一件作品就是經建成之手發表在這份刊物上的三首油印小詩,得了6元錢稿費。不久後經他推薦,我又在《涼山文藝》雜誌上發表了美國詩人蘭斯頓·休斯的幾首英文翻譯詩歌。這兩次發表作品於我具有方向性意義,建成在把友誼的暖意傳導給我的時候,也讓文學的暖意也伴隨了我一生。
這種暖意在閱讀他這部書的時候尤其強烈。我和他是同代人,捧讀文稿,往事歷歷,社會變遷,人生百態,世態炎涼,情感跌宕,他哪些猶如影視劇般的記敘宛若觀看卓別林的作品,笑過後又漫過辛酸,成都的歷史,四川的歷史,中國人的歷史,都在他貌似輕鬆地描述中娓娓引出,令人掩卷思索,感慨萬千。文稿中的許多文章,雖事過境遷,但仍頗有新意,給人許多啟迪教益。他的作品時間跨度大,涉獵的範圍廣,所議的人或事好些都具有很高史料價值,比如“‘水電報’與近現代傳播”、“春熙路的書市”、“牆頭快板詩”、“老知青的捉虱歌”、“那年我教國中班”等等。我在想,若干年之後,高度現代化的人們考古般地追溯二十世紀的一段歲月的時候,建成的這部作品將會是非常好的索引。
這部作品中的好些篇目是建成的自傳性記敘。其中有議論,有吶喊,有感憤,有歡笑,也有深深嘆息。建成在字裡行間也重新年輕起來,包括已經逝去的年代和那個時期的感情,讓人深切感受到作品中的主人公真真切切地存在過,踏踏實實地生活過,現今五十歲以上的人大都能從這些作品中找得到自己的影子,或者回憶起曾經聽說過或經歷過的悲劇喜劇。從這部作品中我看到他走過的深深淺淺的腳印、他的家庭、他的生活,他結識過交往過的人們,強烈感受到眼前的是社會的立體樣本。
就此意義來說,建成這部作品是用他自己的生命寫成的,恰如菲茨傑拉德所說,“你學過的每一樣東西,你遭受的每一次苦難,都會在你一生中某個時候派上用場。”
特別要提及的一點是建成在四川話進入文學藝術方面的機智和創造,這一點是我在幾年前閱讀他編劇的金錢板劇《車耀先》時強烈感受到的,平日似乎難登大雅之堂的一些川話經他梳理打磨,恰到好處地鑲嵌融入到作品之中,成為這部成功之作的點睛之筆,使此劇堪稱曲藝發展道路上的里程碑式作品,堂堂皇皇地寫入四川藝術史。前兩天又讀到建成把《詩經》中的“將仲子”(鄭風)用川話表達的文字,令人忍俊不住:
原文:將仲子兮,
無踰我里,無折我樹杞。
豈敢愛之?畏我父母。
仲可懷也,父母之言,
亦可畏也。
建成的川話譯文如下:
難為你這了哈二娃子
不要翻巷巷外頭的牆嘛
不要把牆頭的柳樹枝枝整斷了嘛
我才沒得啥子捨不得的喔
就是怕我們媽老漢反對我跟你來往
也就只得陰倒想下子你還是塊飛對的人噻……
媽老漢東說細說的硬是不好打整
我就是害怕得很喔
你說我有啥法子嘛
最後想要說的是,建成為人中肯,所議文字也中肯,對朋友也中肯。這些年我偏重做舞台作品,凡有新作品問世總要請他到場指導把脈,每每看過,除了給我些鼓勵之外,他總要中肯地提出些意見和建議,它們成為我作品修改時候的重要依據,而他的鼓勵,包括他看過戲之後寫的那些評論文字,成為我所珍視的朋友的寶貴見證。
因為我從來都把建成視作我的良師益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