屈大均《秣陵》詩歌鑑賞

物去人非 倍感傷痛———屈大均《秣 陵》詩歌賞析葉春平 牛首開天闕,龍岡抱帝宮。六朝春草里,萬井落花中。  訪舊烏衣少,聽歌玉樹空。如何亡國恨,盡在大江東。  ——《秣 陵》 “秣陵”,古代縣名,即今南京。秦始皇三十七年(公元前210)改金陵邑置,治所在今江蘇江寧南秣陵關。三國東吳將其治所移至金陵,改名建業;晉太康元年(280)滅吳,復改名秣陵。故後世又稱南京為秣陵。  屈大均(1630-1696),廣東番禺人,是一位具有崇高民族氣節的著名詩人、學者,被稱為明末清初詩壇“嶺南三大家”之首。他出生於明清鼎革之際,面對外族統治者的侵略和屠殺,他堅決反抗異族入侵,力圖恢復故國山河,態度十分堅決。  此詩作於順治十六年(1659)。屈大均出家之後,以僧為掩護,積極從事反清復國活動。順治十四年(1657),大均離家北上遼東,名為尋訪祖心禪師,實是察看形勢,偵探關東虛實。第二年,大均從遼東經西北返回,又抵達南京,居住了一段時間。期間,他寫下這首懷古詩,抒發對明亡的感慨。  詩歌首聯寫南京形勝,南京是得天獨厚的帝王之都,詩歌先突出它的地勢形勝。詩的意思是,牛首山雙峰對峙,狀如皇宮前的闕樓;龍岡卻懷抱著皇帝的宮殿,形勢十分險要。“牛首”,牛首山,也稱牛頭山。在南京市南,山雖不高,但其形怪異,兩峰角立,宛如牛首,地形十分險要,古代多稱之為“天闕”,將它比喻為南京的大門。“龍岡”,即鐘山,它比牛首山的名氣大得多。據《六朝事跡》記載,三國時諸葛亮稱孫權所居之地為:“秣陵地形,鐘山龍蟠,石城虎踞,真帝王之宅也。”南京由於“龍蟠虎踞”,諸多王朝在此建都,所以詩人稱秣陵為“帝宮”。這一聯寫的是南京景物,但詩人以一“開”一“抱”兩個動詞,化靜為動,將牛首和龍岡寫活了。  中間兩聯主要是抒寫南京衰敗景象,物去人非,今非昔比,為尾聯抒發感慨作鋪墊。  頷聯的意思是,六朝的繁華已經成為過去,現今皆淹沒在萋萋春草之中;城內眾多家宅有如落花似的,已經破舊不堪了,南京已是繁華不再。“六朝”,指南京。從東吳孫權開始建都,到南陳後主棄城投降,南京一直是六朝京城,繁華無比。然而,歷史巨變,人事興衰,眼前的南京是多么令人痛心啊!“萬井”,即萬家。古時以八家為一井,因此,“萬井”也可以引申為家宅。“六朝”中的“春草”、“萬井”中之“落花”,既是抒寫暮春景象,又是表現城市的殘破,從而寄寓詩人內在的哀痛情感。“春草”一語,暗用杜甫《春望》詩:“國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詩句之意,寄寓詩人對國家安危無限憂慮和哀傷;“落花”一語,暗用南唐後主李煜《浪淘沙》詞:“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間”句子的意思,寄寓了詩人亡國之痛。這一聯是以歷史與現實進行對比,有情有景,情景交融,表現出詩人對秣陵今不如昔的哀傷。  頸聯是以詩人之所見,進一步抒寫京城的荒蕪、人事的凋零。詩的意思是,我此時所見的是,探訪烏衣巷的人少了;連聽《玉樹後庭花》艷曲的人也沒有了。“烏衣巷”,南京地名。原為東吳石頭城戍卒軍營,因軍士穿烏衣,故稱烏衣巷。後東晉王導、謝安等貴族居於此,此地也就成為名門貴族的代詞。這裡是指覓明遺民。唐劉禹錫《烏衣巷》:“朱雀橋邊野草花,烏衣巷口夕陽斜。舊時王謝堂前燕,飛入尋常百姓家。”一詩,使烏衣巷名聲更著,遊人到南京遊覽,多探訪烏衣巷。可是,國家淪亡,遊覽的人自然少了。詩人這次探訪烏衣巷,所見是人去樓空,昔日的繁華顯赫已經不復存在了;“玉樹”,指《玉樹後庭花》。相傳為陳後主所作。《隋書 . 五行志》:“禎明初,後主作新歌,辭甚哀怨,令後宮美人習而歌之,其辭曰:玉樹後庭花,花開不復久。”陳後主因沉迷聲色而亡國,故歷代將此歌視為亡國之音。詩歌借用此典,暗指明末朝廷也是由於沉迷聲色而亡國,現在國家已經滅亡了,連聽亡國之音的人也完全消失了。此聯以一“少”字和一“空”字,更加形象地表現出當日金陵人事之凋零。尾聯緊扣歷史,抒寫詩人的感慨。詩的意思是,為什麼亡國之恨,卻總是發生在大江之東呢?此詩是詩人在明朝滅亡後游金陵時所作,而建都金陵的六朝都一個接一個地滅亡;而更加令詩人感到悲痛的是,明朝滅亡後,建都在南京的福王以及後來在江南的唐王、桂王小朝廷也相繼敗亡,這不由得詩人如此感慨萬端了。詩歌以一個“盡”字,將內心無可奈何的遺恨表露出來了。  屈詩以雄渾著稱,而此詩則十分之典雅。所謂典雅,是指詩歌的風格典重而雅致,在詩歌中善於用典,語言雅訓而有經典依據。用典,前人或稱為“隸事”,也就是在作品中,用古人之事來比今人今事,令詩歌高尚而不庸俗,優美而不粗鄙。此詩嵌進“牛首”、“龍岡”、“六朝”、“萬井”、“烏衣”、“玉樹”一連串典故,將秣陵的歷史與現實,繁華與荒蕪表達出來了,手法十分之嫻熟,似乎是信手拈來,卻又恰到好處,既自然而又準確。難怪乎清人朱庭珍在《筱園詩話》中評價屈大均五律詩時認為:“翁山五律忽而高渾沉著,忽而清蒼雅淡,氣概流蕩,筆變老成,不拘一格,時出變化。”此言真是一語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