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燒掉這段時間

這是我怎么也不願提及的情感。

他比我大兩歲,剛進入高中時,我就注意到了坐在最後一排的他,長得並不很好看,但是很溫暖的感覺,陽光,他的笑很暖和,真的,很暖和,我喜歡愛笑的男生,然而,那時候吸引我的並不是他的笑,而是他土到掉渣的打扮,我真是很難理解為什麼一個少年要戴金絲邊的眼鏡,也不喜歡他總是穿一雙奇怪的運動鞋。我有一些小怪癖,對那些眼鏡和運動鞋尤其鄙視,覺得戴眼鏡的人像個書呆子,穿運動鞋的人像是街上低品位的外地打工仔,就是現在流行的殺馬特,當然,我並不是在道義上鄙視,我只是有一些不喜歡,我想我非常有必要作解釋,我不是道義上的歧視,只是一些品味上的衝突。言歸正傳,剛開始我對他的印象並不怎么好。而我在那時又自認為是新星淪落到了茅房,因為中考的難以想像的失誤而掉到了這個二級的高中,這是一個與我既定的簇擁著鮮花與掌聲的陽光大道截然不同的小胡同兒,而我又正好孤芳自賞,便進了自己內心的死胡同兒,在陰暗處開出陰暗的花來。與這種檔次的人分配在一起讀書,我覺得心裡有些不平衡。好吧,我承認,我有一些優越感。

我並不乖,但是我想我的本質上還是有一些乖小孩的素質的,只是不知道為什麼,一下子就是難以從考試失利的陰影中走出來,於是我曠課,和一些劣等生去ktv,整天整天的泡在舞房裡跳一些男孩子的跳的略有些暴力的舞種,讓架子鼓的聲音震的房頂都要塌下來,我承認我那時候真的很可笑很幼稚,但是因為老本兒還在,我的成績一直在班級第一,老師們對我也是又愛又恨,而我並不太愛講話,我行我素,別人與我的溝通都是一種問題。我記得有一次,老師上課的時候校對聯系,而我沒寫作業,並且趴在桌子上,把頭深深埋在手臂里,我沒有在睡覺,也沒有在胡思亂想什麼,只是放空著,就好像一張白紙從書桌上掉落——我不知道為什麼突然想到這個比喻。老師突然驚擾了我的放空,她叫我去辦公室一趟,我有些不悅,但隨她去了,她說了很多雜七雜八的,譬如不好好讀書怎么行之類的話,我一句一句的反駁,用一些歪理,而我的語速平緩,字字有力,反而是令人生畏的,卻又不是單純的耍橫,她有些懊惱,淬不及防的問我的成績,我直接告訴她我第一,我一直都是第一。她有些愣,不知道說些什麼,她也沒有再說些什麼了,因為上課鈴響了,她還要趕去上別的課,她不能辜負全班四五十個同學,而我自己辜負自己總是無所謂的。

她離開了,我也離開了。我的心情並不很好,並沒有因為語言上的一些得勢而覺得痛快,相反,我覺得心裡很難受,我的腦子裡不斷的回顧我和她談話的情節,我在想我怎么變成了這樣的一個人,我的腦子裡不斷浮現出三個字“為什麼”。但是,我卻沒有真正的去想為什麼,只是一遍遍的念啊念,就好像祥林嫂,只不過我是自己叨擾自己,自己寒磣自己。我想我真的進了一個死胡同兒。

高二下學期的期中考試,我不想考,源於莫名其妙的煩躁。

就在考試交完白卷後,在陰雨綿綿的天地里,我走出考場,上了一輛不知道通往哪裡的巴士,我就是想看看風景,坐一坐,無所謂欣賞,也無所謂放鬆。好似一個無靈魂的人。我在巴士里一遍一遍的拿著手機,鎖屏再解鎖,解鎖又繼續鎖屏,百無聊賴。突然一個信息發了過來,是他發過來的,我覺得奇怪,但也沒有問什麼,只是他問什麼我便答什麼,他有一些誇獎,我便敷衍一句哪裡哪裡,他說“同學,你敢不敢再帥一點,交白卷誒......’之後的話就一直由這個引子延伸下去,對於旁觀者來說,這種對話真是無聊極了,而對於我,我並不在意對話的內容,只是貫穿在整個對話之中的那種感覺,一直讓我難以忘懷。那好像是第一次,讓我覺得我真正的被重視著,被一些人關注著。我突然覺得我不是一個人,我並沒有那么糟糕。就在我們聊天的時候,天空很應景的放晴,出了大太陽,陽光變得很刺眼,很奇怪的天氣,讓我懷疑它就是由著我的心情來控制的。

那時候我對他有了一些好感,但只是介於不討厭與喜歡之間,況且這個喜歡與我喜歡這隻貓我喜歡那個娃娃是同一個境界的喜歡而已,我的感覺也就是那樣吧。我以為那是唯一一段與他的接觸了,而且是在虛擬的世界裡,也蠻好,乾淨而純粹。

但是時間越來越拉近我和他的距離。

我原本由於一些原因對男生有一些牴觸,平時就像是個冰雪做的人,冷言冷語,全身散發著不許靠近我的信號,但莫名其妙的,我居然慢慢融入到那個班級里去,我居然真的慢慢變得不那么偏執了,究其原因,有家人,有時間,也有他。後來我組織班裡一起去遊樂場玩,我沒有一個人做,我找了他,我偷偷的布置教室,我沒有一個人做,我找了他,我想要晚上去看電影,我沒有一個人去,我找了他,有一次我想不開,想要體驗一下腿瘸了的感覺,我站在二樓,想要跳下去,我沒有勇氣,我告訴了他,我那時候的情感很微妙,或許我只是想要他的一些關心與在乎,只是想讓我在他的世界裡有一個位置。那時候,我知道,我或許喜歡上他了,這個大兩歲的男孩兒,更像是父親,可以給我足夠多的安全感,我其實一直都是脆弱的,我常常一個人在深夜裡痛哭,有時候有原由,有時候只是難過,莫名其妙的難過。有一次,他問我,為什麼我這么陰暗。

我告訴了他我的一些難以啟齒的事情,一些內心裡隱藏多年的秘密。我全都告訴了他,他說“我想保護你”,當場我就哭了,突然發覺在這個世界上除了我的家人我還能夠有所依靠,我覺得我幸運極了。之後我變得稍稍有些開朗起來,話也很多,但我一直小心翼翼的保護我自己,虛偽也好,做作也罷,我一切的行為都建立在保護我自己不受到傷害的基礎上。我那時真的很偏執,我覺得全天下的災難都降到我頭上了。並不是由於中考的失敗,那只是一個引子,至於怎樣的苦難,也無須多言,否則,一切都像是祥林嫂的喃喃了。現在想來,那些真的都算不得什麼事兒。總之,“開朗”起來之後的我由於自我保護的意識太過強烈,竟成了一個十足的討厭鬼,其實我只是很笨,笨手笨腳,不會相處。但這些話,我沒有機會和他講。

之後我們的關係就變了,我好強,和他做一些小組性的活動時,我喜歡充大,對別人的不當行為橫加指責,尤其是對他,全然不顧他的尊嚴云云,我以為這就是表達喜歡的方式——替別人將事情做好,在激勵下成長。然而,我在後來才意識到,這根本就不是的,只是太遲了,真的太遲了。

他已經牽手了第一排的女生。

我記得那個女生,我對她本來沒有什麼特別的印象,但是自從他們兩個談戀愛之後,我便莫名其妙的對那個女生有了看法,覺得她矮,覺得她胖,覺得她醜,覺得她臉上的痦子好像媒婆,覺得她牙尖嘴利,嘰嘰喳喳話特別多,覺得她總是鑽牛角尖,覺得她煩她討厭。其實一切都是我帶著有色眼鏡的緣故,事實是她善良,聰明,開朗,陽光,並且很清秀,全然不像我那般複雜。是啊,他為什麼要和我在一起呢,我只是一個想要索取的吝嗇鬼。

體育課的時候,半個班的同學都會去打羽毛球,班裡的人可以組成幾對,我想跟他,而他卻跟她,不知道為什麼,我能感覺到他對我的厭惡,來自何處呢?或許大家都是明明白白的人吧,不論怎樣的偽裝。可是,我還是懷疑,他真的明白嗎?

我一直都和他開玩笑,表面上看起來我們兩個根本就是說不上幾句話的人,我不停的損他,其實只是想和他多說幾句話,多一些交集,我不想我就這么淡去,在他的世界裡,我要留下一些痕跡,哪怕是一個自以為是的討厭鬼形象也好,我想要他記得我。後來我向他借東西,在網上我和他開玩笑說,大家都是好朋友。他說,你真的把別人當朋友嗎。

我一怔,又一副玩世不恭的樣子回應,我說“當然當然,池哥你這樣講我很傷心”

他不語。

之後當著他的面,我故意將這句話來來回回的說,將其偽裝成我的口頭禪,來一個人,我想要請他或她幫點什麼忙,我就說“大家都是好朋友”,我沒完沒了的講,我也不知道為什麼要這樣做,或許是害怕我的情感被他看出來一丁丁吧,於是我偽裝的更深,更深,深到一個地方,我自己都不想將自己拽出來,我實在不敢來見見這個光明正大的世界。

如今距離高考只有幾天的時間了,他和她仍在低調的互相喜歡著,班級里的位置換過,現在她坐在我的右邊,他坐在我的後邊,我只能不斷的掩飾,掩飾,再掩飾。

我以為我會這樣一直糾結到天荒地老,但時間老爺爺待我不薄,他放過我了,今天,當我開始坦然的和他們兩個講話的時候,我覺得我走出了那個迷惘歲月。

可笑極了,我如今竟像是個看透世事的隱僧,看老莊的書,念叨著“生時便順其生,死時又順其死,這樣哀樂便不能進入心中了。”

但是,又有誰知道,我不是從一段迷惘掉進另一段迷惘了呢,也罷也罷,索性燒掉這段歲月好了。我不要再見它。

而我們終會再見,在回憶里,在夢裡,在多年以後的一場痛苦或是一個微笑里。在歲月里,我招招手,什麼也不說,什麼也不講,只是看著,單純的看著他和她在我的青春里肆意的開出一朵花。而我只能仰望那朵花,和坐在花瓣上看星星看月亮的他和她。我與他們隔著一片天空,我招招手,什麼也不說,什麼也不講,我只希望在下一秒,他會和她說“你看月亮旁邊的那幾片雲,好像是當初的誰誰誰和我們在招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