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常生活隨筆:河套燒土雞

鄉下的晚上一片寂靜,除了土狗亂叫之外,就是不知道誰家老娘們站在自家房頂上,扯著爛嗓子喊:“跑誰家一個花公雞去——黃爪黑頭紅尾巴的——跑恁家裡快點放出來——再不放罵恁啦!......”

白天的鄉村倒是一派收穫的景象,玉米熟了,家家房頂上曬著金黃的玉米穗,大街上、胡同里、牆根兒底下、樹根兒底下到處堆滿了各家各戶的玉米秸,這兒一堆,那兒一垛。各家的土狗悠閒的在街上逛游,黑花白地的,白花黑地的,偶爾因為脾氣不和,倆狗撕咬到一塊,一會功夫,就兩嘴狗毛,嗷嗷亂叫。嚇得同樣在街上溜達的公雞、母雞們咯咯直叫,驚慌逃竄。撲棱一翅膀飛到牆上,亦或跐溜一屁股鑽進玉米秸,爬進壟溝里。不鑽壟溝不跳牆的雞,看似膽大,卻一臉短命像。

每天學校老早就放學,學校看門的是一個姓韓的老人,聽說是退伍軍人,精幹利索,口音和我們本地人不同。聽說老韓上過戰場打過仗,敢拚命,後來落戶我們村。他給我們的印象不像兵,每天眯著眼,和聲細語,開心了還會從褥子底下拿出一大塊冰糖,用牙咬開好幾塊,一人分我們一塊,我們都小家雀一樣,樂滋滋的聽他拉呱。

每到快放學,我們就會像豆子地里捉蛐蛐一樣——豎起耳朵來,專門聽著老韓敲響那個用磨麵機的破鑼整改而成的“鈴”。那鈴就像一個檯燈的燈罩,口朝下,中間有個活動的鐵錘,順下一根繩子,抓住繩子左右一晃,那鐵錘就敲打破鑼的鑼壁,叮噹作響。我們都已經很熟悉這鈴聲——兩下連敲“噹噹——噹噹”是預備鈴;三下連敲“噹噹當”是上課鈴;一陣亂敲是放學鈴,我們最喜歡那毫無章法的亂棍敲鈴法。

放學鈴一響,我們就如早晨剛打開雞窩門的小雞仔兒,搖頭晃腦、你爭我搶的擠出教室門,撒著歡尥著橛子一溜煙的跑了。

放學路上我們幾個就已經玩的灰頭土臉了,像戰場上衣冠不整的殘兵,敗回家裡來了。

那個時候的我們,整天除了打土坷垃仗、下河摸魚之外,也會幹些遭人叫罵,讓人恨的牙根兒痒痒的破事。

大人們都還在地里幹活,要到天黑才回家。街上除了我們幾個之外,就是那些打架的土狗和驚魂未定的土雞了。

“逮個雞,燒燒吃,我有洋火!”寶軍盯著眼前仰著憨頭四下撒望的大花公雞說。

捉雞很有竅門,要不停腳的一直追,還不能猛攆,攆急了雞會連滾帶爬竄上玉米秸垛,一翅膀飛到牆頭,翻身跳進院子裡,你就沒轍了。需要穩住——像燉魚——慢慢攆,頂多十分鐘,再強健的雞也會跑麻腿,然後趴在地上光喘氣,乾瞪著眼,連叫喚的勁都沒有了,眼看著你像捉死魚一樣,掐住翅膀根,麻利的悶到書包里,神不知鬼不覺的成了你囊中之物。

家西大河套里,早就挖好了一個地窨子。毛色鮮亮的公雞頓時就拔了毛、開膛破肚,然後包上一層厚厚的河泥,放到地窨子裡,再在上邊放上乾樹枝、亂樹葉、花生秧子之類的,點上火,一縷黑煙攜著花公雞的死不瞑目飄進了西新河的蘆葦盪里,慢慢夾雜著西新河黑膠泥的味道,使勁爬進了我們的鼻孔。“四燕”負責添柴,貓著腰一路小跑;“別針”負責看火,鼓起腮幫子使勁吹,被煙燻得眼淚直流,臉上花里胡哨;大軍負責放哨,趴在河沿上小聲的傳遞訊息——“沒事,沒人來!”

等到柴火燒盡,底火靠沒,連個火星子也沒有了,就是我們這場偷襲戰大功告成的時刻了。我們把燒的焦黃的泥團抱出來,在地上摔爛,雪白雪白的雞肉躺在草窩裡,再也飛不動、跳不動了。估計靈魂還沒走遠,就在我們的頭頂,張著雞嘴罵我們呢。我們來不及在乎它的投胎轉世,更沒工夫聽它罵我們啥話。三下五除二把它撕爛,你一塊,我一塊,風捲殘雲,瞬間就只剩一堆雞骨頭,然後把骨頭放進窨子裡,埋上土,蓋嚴實,湊著剛剛擦黑的天,鬼頭鬼腦的溜回自家。

我們有個約定,誰也不能往外說,誰要說出去,以後就再也不帶他玩了,就說在老九家吃的飯。

夜幕降臨小村莊,打架的土狗早都回家了,夜空一片寧靜。忽地,有個婦女的聲音傳來:“跑誰家一隻雞去——跑恁家裡給放出來——不放——明兒里罵恁!”那聲音有時也會使勁掀開我們的被窩,不由分說的擠進我們的耳朵眼,大花公雞也會在夢裡飛到我們的臉上,揚起金黃的尖嘴,歇斯里底的往臉上猛啄一口。

(文章來源於網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