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於重逢的隨筆寫作:如此重逢

:在人生旅途,許多過客總會離開,也就有了重逢時候的驚喜。朋友,願我們都能夠再一次重逢。

天黑漆漆的,整個別墅區是一片靜寂,只有看門狗無聊地對著星星低聲吠叫。

大商人賈躍進正在書房裡和妻子任菁菁商量事情。

“昨天在S省的老張給我打了個電話,我們在那的生意可能有點麻煩了。”

“啥?那可咋整!賈躍進,我當初就說不要發展到S省去,那么大的攤子,這要是……”

“吵吵什麼?這做生意的不就是要敢嗎?你這婆娘一遇到事情就慌,怪不得說你們女人成不了大事。賺錢的時候也沒見你說不要去S省?”

“S省……”任菁菁憋紅了臉,看見茶杯趕緊端起抿了一口,忽地猛把茶杯放下,道:“這事好辦,上個禮拜天,我和瑤瑤媽媽去逛街的時候,她跟我說S省有個領導,平日裡住在單位分的房子裡,可這一到周末,就提著東西去C城的……那個什麼來著的地方,反正是富人區!跟咱這似的,那別墅都是有錢人才買的起的!”

“你說領導有豪宅?那他?”賈躍進把左手搭在椅子扶手上,右手輕輕撫摸著嘴唇以上的鬍鬚。平日裡,賈躍進最珍惜自己的鬍鬚,總是對人說自己的鬍鬚是平安符。“你趕緊給瑤瑤媽打個電話,旁著打聽打聽那位領導,看看咱這個事他能不能管得到。”

任菁菁鏇即拿起了手機。

“餵?是瑤瑤媽媽嗎?哎呀剛才我還拿手機看朋友圈呢,你用的什麼水乳啊,這臉看著都跟瑤瑤姐姐似的……”

賈躍進邊喝茶邊看著妻子的背影,他能預感到妻子轉身便能帶來好訊息。果然,任菁菁滿面春風地轉頭,說道:“能管!能管!他叫劉清民,而且跟你同年的!”

“能管就好,”賈躍進蓄了多年的鬍鬚也遮不住他嘴角的笑意,又覺得任菁菁的話前言不搭後語,問道:“但是跟我同年又怎么了?”

“我說你這人,關鍵時候這腦子又轉不過彎。上次你托人去新疆給你帶回來的那塊羊脂玉你忘了?那可是上好的河料!”

“對啊!”賈躍進一拍大腿,說道:“雕了個狗的那塊!我自己還一直捨不得戴,如今倒是真派上用場了!”

“用紅繩給它穿好,就跟他說這本命年圖個吉利。先用這玉探探路,畢竟是別的省的人,我們又不熟悉。”

賈躍進這時候覺得自己的媳婦真是管用。他按著桌沿站起來,邊走邊說:“這玉我親自去準備。”走到門口,剛把手放在門把上又轉過身來,道:“那個你準備。就這個數。”賈躍進分別伸出了自己右手的食指、中指和無名指。

賈躍進第二天就備好了玉和錢坐在了去S省的飛機上。飛機起飛前,賈躍進接到了秘書打來的電話。

“什麼?司機不肯透露他的行程?”賈躍進深吸了一口氣,緩緩地道:“多給些錢。”

“老闆,不行啊,他的司機跟頭倔驢似的。不過我從別的路子打聽到了,劉清民這兩天好像帶工作組去底下的縣上視察了。”

“算啦算啦,等我落地再說。空姐催我好幾次了!”賈躍進掛斷了電話,頭重重的向靠椅上一摔。

賈躍進一路上都很煩躁,旁邊的人一直在聊天,讓本來就心煩的他更加沒辦法平靜。他聽著旁邊的一男一女,很像是老朋友重逢。兩個人激動得像哈巴犬一樣,他心裡想。賈躍進把頭撇向窗外,看見雲層之上的天空藍藍的,像極了小時候那種沒有污染的天色。因為旁邊的二人,又因為這天空,賈躍進突然想起了自己的舊友薛自成,他好像聽同鄉說過薛自成在S省。賈躍進低頭瞅了瞅自己鋥亮的皮鞋,又鏇了鏇手錶,很是得意。“薛自成那小子,肯定沒我混得好。那瓜慫就喜歡追求穩定的生活,不像我,年輕的時候就是敢搏。等我到了S省,一定找機會見見他,讓他也跟著我沾沾光。”他在心裡對自己說道。

賈躍進想起了小時候他和薛自成一起在田野里玩的日子。那時候家裡都窮,平時吃不到肉,他們就拿著箢箕上山,用箢箕橫在山中的小溪里,運氣好的話可以籠住泥鰍來烤著吃。他總是喜歡拿大的泥鰍來吃,所幸薛自成從來沒和他因為分配泥鰍打過架。那個時候,他們從來沒想過以後要讀書,想的只是在哪裡可以抓住更多的泥鰍;也從來沒想過能發什麼大財,想的只是怎么比賽在水下憋氣的時候能憋更久,賽過對方;更從來沒想過以後要去大城市裡風光,想的只是住在河對岸的那個叫秋菊的女孩,梳了兩條油光發亮的大辮子,他們是由衷地覺得好看。

直到那次,他們遇到了下鄉來的知青,他倆才第一次有了志向。那知青,賈躍進在心裡想著,割個韭菜竟然能把人家的麥子割了,人家追著他就要打,幸好是薛自成去求了情。知青很感謝他倆用了一個下午教他認識田地里的菜,作為回報,知青教他們寫字,教的是“中國”二字。知青說,咱們中國,能走到今天不容易。你們要好好勞動,將來建設咱們的國家。他們臨走時,知青還從枕頭底下摸出來一顆奶糖,給了他倆。他們倆把奶糖分來吃了,薛自成又寫了一遍剛學會的字,說:“我以後,要讀書。”賈躍進說:“我以後,要賺錢,賺大錢。買奶糖買得吃都吃不完。”如今,賺了大錢的賈躍進想念起要好好讀書的薛自成來。賈躍進不得不承認,他真的很想找到薛自成,他想知道薛自成有沒有過得比自己好。1970年的夏天,薛自成的母親不知道從哪裡來的運氣,竟然被那城市裡的男人娶了去。薛自成從小就沒有父親,跟隨母親長大,村裡的人都對他們母子倆頗有微詞,孩子們在家裡聽了大人們嚼的話,出了門就不和薛自成玩。就只有他賈躍進,不但不嫌棄薛自成,還和他做好朋友。小時候薛自成也確實像他的隨從一般,可是他離開的那天,竟然那般風光,那般地讓人生妒。

一束陽光從飛機的小窗里斜射進來,賈躍進厭惡地拉下遮光板,開始閉目養神。

賈躍進在S省的C城安頓好後,就開始尋找薛自成的聯繫方式。他打通了同鄉張老六的電話,竟然真的要到了薛自成的電話號碼。賈躍進看著那一串數字,一時間有一點不敢撥通。他腦子裡迴蕩著張老六的話:“你說薛自成?是啊,我當兵的時候遇見他啦。沒怎么跟他聯繫啊,這個電話號碼還是20xx年的時候存的了,也不知道他還在用沒。”

賈躍進一個數字一停頓地按下了電話號碼。電話“嘟”了好半天,在賈躍進快要沒耐心掛斷的時候,那邊卻接了:“餵——請問你是哪位?”

“你是不是薛自成?我是躍進。”

電話那頭的人明顯深吸了一口氣,有點不可置信地反問道:“賈躍進?你是蓮花村的賈躍進?”

“是我是我,小蠍子!”賈躍進喊了薛自成的小名。

“這么多年了,沒想到啊!咱們兩個終於又聯繫上了!”薛自成的眼睛略微有些濕潤,說:“躍進,你最近過得怎么樣?”

賈躍進對著酒店房間裡的大鏡子理了理衣領,回答道:“嗨,我啊,還不就做點生意。這不是到C城談業務來了。你呢?”賈躍進有些急迫地想知道自己兒時的這位玩伴現在有沒有自己過得好。

“我可不像你當了大老闆啊!我還不就每個月拿著死工資!”薛自成哈哈一笑,又接著說:“躍進啊,我這兩天上班有點忙,等我忙完了,好好帶你玩一玩!”

賈躍進倒也是很想見見老友,可又怕薛自成在自己去找劉清民的時候來聯繫自己,壞了大事。他拿出大老闆的語氣說道:“可以倒是可以,我就怕我這邊事情談不完啊。這樣,你存我電話,就現在這個,我私人用的。到時候了我給你打電話,怎樣?”

“好好好,我把時間給你空出來!那你就先忙吧!”

這兩個多年不見的好朋友各自掛了電話後,薛自成對旁邊的人說:“我好多年不見的兄弟竟然找到我了。”而賈躍進微笑著,摸了摸自己戴在大拇指上的金扳指。

陽光穿過落地窗從外面照進屋子裡來,賈躍進覺得這陽光鋪在木地板上,像金子一樣。

周六的早上,賈躍進在鳳凰別苑的後門口等待劉清民。鳳凰別苑是C城年份最久遠的別墅區,住在這裡的基本上都是富豪。有些臨街的別墅,被一些公司租來當寫字樓用。根據賈躍進得到的訊息,劉清民會騎腳踏車或者走路從後門進來,到時候他只需要悄悄靠近他寒暄幾句,再表明來意,到他的別墅里去套話便可。賈躍進心裡想,這劉清民該是個老貪官了,住在這樣好的別墅里,這貪錢應該是輕車熟路了,自己也無需多言。想到這,他左手拿著手機看著手機里劉清民的照片,一手揣在口袋裡輕輕撫摸著那裝著羊脂玉的盒子。照片裡的劉清民,是在一戶老鄉家裡面,笑容可掬,腳上的膠鞋沾滿了泥漿。“這當官的,真是會作秀。”賈躍進在心中不屑地說道。

突然,一個騎著腳踏車的人出現在賈躍進的視野里。那人的車筐里放著一些菜,車把上還掛了一袋饅頭。那人的臉,錯不了,是劉清民!賈躍進一陣激動,小跑著迎上前去,近了說道:“劉首長,您好您好啊!”

劉清民從車上下來,問道:“這位同志,你是?”

賈躍進憨憨地笑著,湊近了對劉清民說:“我是躍進公司的老闆,我也叫躍進,姓賈。也沒什麼大事,就是想請您幫幫忙,幫著看下這塊玉的成色。”他又靠近了一點,輕輕地從衣袋裡拿出盒子,打開燙金的盒蓋,裡面的躺著的羊脂玉露出溫潤的光澤。

劉清民低頭看了眼玉,又抬頭盯著賈躍進的臉,眼睛裡面風雲變幻。他似乎是試探性地問道:“你不會是從H省來的吧?”

賈躍進心裡美滋滋的,看來自己的威名是傳得很廣了。他微笑著說道:“喔,H省是我老家。我的公司就是慢慢在那發展起來的。”

聽罷,半晌,劉清民才緩緩地說:“先去我家裡吧,我這推著車不方便。”

“果然!”賈躍進在心裡喊道,一陣狂喜。“劉首長,來來來,我替你推車。”

“不必了,賈同志。”劉清民的鼻音變得有些重。

當賈躍進在劉清民的書房裡坐下後,覺得此事必定成功,滿面春光地看著劉清民站在窗戶前的背影,說:“劉首長,那這裡既然沒有外人了,咱們就明人不說暗話,我這次來……”

“你是想讓我幫你解決你公司遇到的那件事吧?”

賈躍進笑得更開心了,說道:“劉首長果然英明!爽快人,爽快人!”

劉清民轉過身來,卻是一臉的陰霾。

賈躍進一怔。

“躍進,”劉清民眉頭一皺,眼睛裡儘是哀愁,說:“你怎么變成了這樣子?”

賈躍進現在是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賄賂國家公職人員,這是違法的啊!你說談業務沒時間來見我,就是,為了行賄?”

“你……你是?”

“我是薛自成!劉清民是我父親找到我和我媽媽之後,我才改了的名字,改隨父親姓。”

賈躍進的眼睛瞪得渾圓,他感覺,現在就如小時候去抓魚被魚尾巴扇了臉一般。疑惑、震驚和不知所措一齊湧上心頭,這讓他張了張嘴,卻又說不出話來。

“我真的沒有想到,我們闊別多年再相逢,竟然是這樣的場景。”劉清民打破了空氣中的安靜,開口說道。

賈躍進眼睛狠狠一閉,又用力睜開眼說道:“劉……不,自成啊,你幫幫兄弟啊,我,我備了很多錢來的。”

“賈躍進!這是不可能的事情!”

賈躍進感到有點慌了,劉清民這樣連名帶姓地高聲喊他,多半是有些怒了。他不知道自己哪裡做錯了,這也不是他第一次跟官員交往了。他想站起來,又有些不敢,想就這樣繼續坐著,又不知道該說些什麼。他從書櫃的玻璃門上看到了自己唯唯諾諾的樣子,驀然覺得一股熱血噴上腦門:薛自成,現在的劉清民,以前都是像尾巴一樣跟著自己在田間地頭玩的,他對自己,幾乎是說一不二。如今自己竟然這樣卑微地求他。幫自己做事,那是他薛自成應該乾的!

賈躍進猛地站起來,用手指著劉清民:“你小子可別裝了!你說!你要是不貪,你怎么可能住在這樣的別墅里!你可別說你的正常工資買得起這裡!”

“這幢別墅,是我父親留給我媽的。我父親在改革開放的時候沾了光,成了先富起來的那批人。”劉清民冷靜地開口,說:“我媽都快90了,我不放心讓外人天天照顧她,所以一有時間就會來陪她。”

“放屁,你以為你說這別墅不是你的買的我就會信嗎?”賈躍進紅著眼,已經惱羞成怒。

“上個月我們省的核心班子裡有人落馬,”劉清民盯著賈躍進說:“舉報人是我。給他送錢的人,也以行賄罪論處。你也許覺得我這樣的人在這個社會裡很矯情,但其實我就一個信條:對得起良心。我入黨那天宣的誓,是用良心宣的。躍進,你不要一錯再錯了!”

賈躍進癱坐到椅子上,看著屋子裡透進的陽光,覺得甚是刺眼。

作者:李睿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