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園風雨後》故事以主人公查爾斯的視角展開,描寫了倫敦近郊布賴茲赫德莊園一個天主教家庭的生活和命運。接下來小編蒐集了故園風雨後小說結局,歡迎查看。
戒指邊緣的碎鑽,卡進了指甲里,一瞬間,疼的鑽心。
很多年了,沒有人再這么叫她。
能這么叫她的人,不是走了,就是遠了。她以為,再也不會有人這樣叫她了。
她看著地面。
開灰色大理石的地面,光可鑑人。
“云云,謝謝你,”他說的很慢,慢的,幾十年的時光,可以在這幾個字的縫隙里,穿流而過似的,“給我一個這么好的女兒。”
這是,他這一生,能得到的最好。
效容芷雲沒有出聲。
此刻,如果要她說什麼,其實,也只剩下了這句同樣的話了。
她坐不住了,從他身邊離開,走近了監護室,她舀起防護服穿上,推開了玻璃門。鐵河看到她,起身讓了個座位。
“出去透口氣。”她輕聲說。自端還在沉睡——景和仰,剛剛說的,謝謝她,給了他這么好的一個女兒——這么好的女兒,此時受的苦……讓她心疼的,寧可沒有生她。
鐵河點頭,但沒動。
容芷雲語氣幾乎是命令了,“出去。喝口水,抽口煙,隨便做什麼都行。”
他還是沒動。
容芷雲抬眼,“鐵河。”
“是。”
“去吧。”
“好。阿姨,我就在外面。”鐵河轉了身。
“鐵河啊,”容芷雲叫了鐵河一聲,鐵河站住,“什麼時候,也改口叫我聲媽媽?”
病房裡安靜極了。
容芷雲看著女兒的面容,氧氣罩里,水霧輕浮。但她沒有聽到鐵河的回應。玻璃門輕輕的滑開又合攏。鐵河出去了。容芷雲反而微笑了一下,她拉過自端的手,一根一根手指的撫摸著——她還記得她第一次把女兒抱在懷裡的慌亂和感動,第一件事,是打開襁褓,看女兒的小手指、小腳趾……一個不多,一個不少,十全十美。柔若無骨的小手小腳,激發了她作為女人最原始的愛。
她隔著被子,將手放在了自端鼓鼓的腹部。
阿端,只要,阿端只要愛帖帖,她一定能把所有的險境都過去……
景和仰看到鐵河出來,微微的點了點頭。
鐵河過去坐下來。
也不知過了多久,景和仰聽到鐵河開口。
“對不起,爸爸。”
景和仰合了一下眼。
鐵河繼續說:“是我沒照顧好阿端。”
景和仰沉默片刻,才說:“小鐵,這不怪你。”
他明白鐵河話里的意思。眼下的事情,豈是說是誰的責任的?至於其他的……鐵河,是他眼看著走到今天的孩子,鐵河是怎么樣的一個人,他雖不能說是十分的清楚,可他總知道這就是他要的女婿。他從未後悔過對女兒婚姻的決定,再給他一次選擇的機會,他仍會那么選。
景和仰的目光穿過了玻璃門,看著容芷雲和自端。
他是個做了決定不會後悔的人。
他們都是。
他看到容芷雲對著他們招了招手,拍了鐵河一下,說:“阿端醒了。”
鐵河聽到,幾乎是從椅子上跳了起來。景和仰看著他像子彈一樣快的速度,皺了下眉,這孩子,竟也有這樣不穩重的時候。他慢慢的起身,跟著進去了——容芷雲站在床尾,只是望著鐵河低頭在自端耳邊輕聲的說著話,自端只是眨著眼,過了一會兒,她自己把氧氣罩掀開,語速很慢很慢的問道:“帖帖?”
鐵河奪手給她戴好氧氣罩,點著頭。
她好像放心了似的。待看到床尾的父親,目光凝滯了一下,然後,對著父親擺了擺手。
景和仰走過來,輕輕的撫摸著自端的額頭,說:“這次輪到你嚇爸爸了,阿端。”
自端搖頭。
景和仰放低了身子,自端看到父親略顯清瘦的臉靠近了她,聽到他說:“阿端,要乖乖聽醫生的話,懂嗎?”
自端望著父親的眼睛,一會兒,她越過父親,去看佟鐵河,又看母親……她吸著氣,胸口很悶。
聽醫生的話。
她沒點頭。
佟鐵河攥了拳……
病房裡只剩下他們兩個。
“佟鐵,醫生怎么說的?”自端問。
佟鐵河手臂撐在床沿上,用掌心的溫度,溫暖自端涼涼的手臂,他知道瞞她也瞞不住,乾脆別讓她費神。
“你的肺動脈壓指數升高了,阿端。”
“嗯,然後呢?”
“血壓在上升,心臟功能下降。”他看著自端眼內的平靜,“醫生建議,選擇合適的時機,終止妊娠。”
自端縮了一下手。鐵河握住。她看著這間病房,比起她原來的那間,大的多,也冰冷的多。四周全都是醫療器械,牆上也沒有那些好看的圖片,這都讓她覺得冷。
“帖帖……”她呢喃。
帖帖現在,還不能靠他自己生存。
“阿端,現在是最好的時間。”
現在,對她來說,是最安全的時間。過了這個時間線,帖帖和她,每天都增加一分危險。
“對帖帖來說,不是。”她冷靜極了。
她知道這裡有最好的醫生,也有最好的設備,她的帖帖,如果這個時候出世,也許會得到最好的治療,但也僅是最好的治療,帖帖……帖帖的發育還不健全,帖帖會好難。她不能讓帖帖這么難。
鐵河知道自端一定會這么說。
從下午開始,他坐在這裡,就在考慮怎么跟她說明,就在考慮怎么讓她同意——可是最終,看著她的眼睛,他考慮的那些,竟然沒幾分用處。
“我還沒打算,這么快讓帖帖搬家。”她溫柔的目光,轉向佟鐵河,“佟鐵,你相信我,我可以的。”
她微笑。
他笑不出。
她抬手摸著他的耳垂,悄聲的說:“佟鐵,你認了吧。你答應我的那天,就算是上了賊船。”
他知道。他如何不知?他認了。他怎能不認?
“阿端。”
“嗯。”
“你說的,有時間了,要一筆一筆的跟我算賬。”他的耳垂,被她的手指揉的滾燙。滾燙的還有他的眼眶。
“嗯。”她微笑,閉了閉眼,乏了,“佟鐵。”自端輕聲的叫他——他的臉色真不好。看上去,他也生病了似的。
“嗯?”
“我想抱抱你。”她側了身,眼睛亮晶晶的。
他愣了一會兒。
“喔。”他看著她。
“每天都抱抱。”她微笑,“我和帖帖,每天都抱抱你。”
從明天開始,她和帖帖,她為帖帖,也為她自己,多爭取一天算一天。
開他將她抱在了懷裡。
好。每天都這樣抱抱她,抱抱帖帖……
佟鐵河沒有很用力。
效他不能一次把力量都用盡了。
決不能。
他得勻著力氣,在以後的每天、每天……
每天,他這樣抱著他的妻兒,他樂觀堅強的妻,他一天比一天大的寶貝……他的大手,托著他們兩個,他心頭的疼痛,他手中的寶貝。
每天,他和她一起,期盼這一天順利度過;每天,他和她一起,期盼明天奇蹟依舊降臨。
每天,她和他分享新鮮事——帖帖學會翻身了,帖帖學會躲貓貓了……帖帖以後會不會特別調皮,帖帖總是不停的拳打腳踢……
每天,他看著她的變化——她的臉變圓了,小腿變粗了,不是胖,而是浮腫;她說話越來越慢條斯理,一段話,從停頓一兩次,到停頓三四次;她變得開朗許多,可是卻不敢笑,笑的時候,萬一咳嗽起來,咳出血的次數越來越多;她在看著他的時候,失神的次數越來越多、越來越頻繁,不是她不集中精力,而是她抵擋不了那不期而至的心悸……這些變化,折磨著她,也折磨著他。
每天、每天,他都希望,他能蘀她承受這些,而他能做的,也只是,在清晨她被缺氧狀態弄醒的時刻,抱抱她……
他們,就這樣,走過了八月,走進了九月。
走廊里的鮮花,每天都有新的送來。
他會推著她出去,一張一張的收著花里的卡片,這束是誰的,那束是誰的,每張卡片似乎都能講出一個故事來,有時候是他講,有時候是她……他不讓外人來打擾她。這段寂寞的時間,有他有帖帖,屬於他屬於帖帖……他們的幸福,都來自她。
她仍要寫她的“孕婦日記”,她管她的日記叫做《等待帖帖的日子》——他覺得這名字起的不夠貼切,他過的分明是“被帖帖和帖帖媽折磨的日子”……可是他覺得這也沒什麼關係,他願意被他們折磨,現在,還有以後。
她仍是很愛拍照,高高興興的拍照,還開玩笑說以後要出寫真集——他覺得這主意也不好,這是她最美最美的時候,他可不願意被別人也看見。他讓josephina特地給她設計了孕婦裝,她情緒好、體力好的時候,就喜歡穿上一件……他深深的記得,她第一次穿jose設計的禮服時候,那嬌艷奪目的模樣;可也不及現在美,現在,她美到了骨子裡,美到了他心裡……
每天每天……他們每天都會爭論,帖帖到底是會先叫爸爸,還是先叫媽媽?明知道爭論也沒用,可是還要爭,好像可愛的帖帖,已經站在他們面前,會用嬌嫩的聲音,叫他們了——他們近在咫尺,又遠在天邊的夢想。
每天每天,每天每天……她都要說,她會等到帖帖敲著她的肚皮,自己要求出來的那天。
他都說好。好的阿端。
可是她沒有能得到這樣一天。
當她再堅強,她的心和肺也已經沒有辦法負擔她和帖帖共同的消耗的時候,他已經不能再由著她的意志,這樣的每天、每天……他要她,是餘下的一生。
他陪她進了手術室。
看著她,躺在手術台上的她,那么的虛弱,卻驕傲的,像是將要擁有全世界;看著她,安然的吸入麻醉Y劑,平和鎮定的,好像是只要睡個穩妥午覺……她抓著他的手,已經用不上力,可她看著他,目光,溫暖……溫暖至極。
他只覺得自己像是飄在海面上的浮木。
聽不清也看不清什麼,眼睛裡,只有她。
她什麼也不跟他說。就只是看著他。
在她合上眼睛的一剎,他終於伏在在她耳邊,輕輕的說了一句話——她美麗的眼睛,慢慢的合上……他不知道,她有沒有聽清楚他的話,但是他一定要說給她聽。就在這個時候,在他們,一起迎接他們的孩子的時候。
他的孩子,她的孩子,他們的孩子……帖帖,終於出生了。
他有那么一刻,鬆開她的手,去抱住了他的孩子——用他的雙手,代表她,歡迎他們的,帖帖。
這個濕乎乎的、熱乎乎的,從媽媽溫暖的身體裡一出來,便使勁兒的在哭的孩子,帖帖。
他的臂彎太小了,幾乎承載不了這個掙扎的小傢伙……
阿端,阿端……帖帖很小。
阿端……帖帖真的很小。
可是,帖帖的哭的真大聲。
他不停的在她耳邊說著,他看著帖帖,帖帖被放進了保溫箱裡……帖帖被送走了……阿端,你快些醒,阿端,你快些好,我和你一起去看帖帖,健康的帖帖……
帖帖,我們的女兒。
她長的,真像你。
他的眼睛,在模糊……
……
自端在很長一段時間裡,意識都有些飄忽。
她的耳邊有人在不停的說著什麼,阿端、阿端,帖帖、帖帖,究竟說的什麼,她聽不真切了……可後來出現嬰兒的哭聲,哭的真用力,哭的真大聲,這哭聲震撼著她的五臟六腑,讓她疼的厲害。真疼,她只想快些睜開眼睛……快點兒睜開眼睛,快點兒抱抱孩子……可她怎么會這么累,連睜開眼睛的力氣都沒有?
……
佟鐵河守在自端的病房裡,麻醉Y效過去之後很久,自端都沒有醒來的跡象。
他焦急的穿梭在兩個監護室之間,一邊是自端,一邊是帖帖——告訴他自端只是沉睡,告訴他帖帖脫離危險,也沒用,誰勸都沒有用,一直到他也累極,才趴在自端床邊,睡著了……朦朧間,只覺得有人在揉著他的耳垂,痒痒的,他慢慢的睜開了眼睛,對上了自端清亮的眸子。
他屏住了呼吸。
她安詳微笑。
他眼前又模糊了。
靠近她一些,他將她擁在了懷裡。阿端,他的阿端。
嘴角的微笑,帶著劫後餘生的清明澄澈。
她的劫,更是他的劫。
“佟鐵,”她的聲音輕而又輕,“帖帖呢?”
他將臉埋在她的肩窩上,她的短髮又長了一點,柔軟。只一會兒,他抬頭,蘀她將床頭調高一些。
他說阿端,你等等。
病房內側的百葉窗升了上去,隔了一道玻璃牆,是另一間病房。
他問阿端你看到了嗎?
她說我看到。
保溫箱裡,那個小小的、紅彤彤的小東西,正酣然入睡。
她的淚水,奪眶而出。
他親吻著她的額頭。他說阿端,帖帖,我們的女兒,像你,像極了。
她只是哭。
他握住了她的手。
她低頭,她的手心裡,一對素環,他們的戒子。
是舊的,也是新的,沒了傷痕。
他用手指,擦著她腮邊的淚水。
她的眼睛迷濛酸澀。
他給她戴上,她也給他戴上。手在顫抖,心也在顫抖。
從此,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環環相扣。
……
自端和帖帖出院的那一天,是個艷陽天。
自端覺得,在北京城裡,她好像從來也沒有看過那么高、那么藍的天空。當她抱著帖帖,走在故園的雕樑畫棟間,偶爾抬眼看一下這樣明淨亮麗的天空,她只覺得,美好。
她的腳步很輕,一邊走,一邊告訴帖帖,這是哪裡……偶爾回一下頭,看看佟鐵河。她再告訴帖帖,帖帖,你爸爸在陪太爺爺逛園子……太爺爺很喜歡帖帖呢……身後是家人們的歡聲笑語,她走遠了些,仍能聽到。
她抱著帖帖,坐在蓮池涼亭里。
陽光照在已經枯黃的蓮葉上,暖暖的空氣里,帶了一絲初秋的清涼。
她低頭看著熟睡的女兒,面頰貼上女兒嬌嫩的額頭……只是輕輕的往後一靠,身後是一個堅實的胸懷。
“明年,蓮花開了,帖帖,該會走路了。”他說。
她微笑。
他抱緊了她。
“阿端……”
“嗯。”
“那天,你聽到我和你說的話了嗎?”他的下巴,蹭著她的發頂。
“什麼?”她輕聲問,回頭,“什麼?”
他卻不再回答,只是低頭,深吻她……
……
阿端,有一句話,我錯過了最好的時機,也許這一生,不再說給你聽。
但,請歲月為證。
究竟,我愛不愛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