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鄉,奶奶,夜

晚風輕輕地吹,樹枝兒輕輕地搖,月亮高高的上樹梢。童年的我總會在這樣的夏夜和奶奶到院中消暑。

金烏墜玉兔升黃昏時候。西方還泛著金色的光亮,東邊的月亮卻已然升起來了。莊稼人卻早已吃過了晚飯,家家在院中設下蓆子,坐在席間納涼消暑了。童年的我在這時也該纏著奶奶講那聽不厭的故事了。待奶奶收拾過家中雜務,一個個精彩的故事就要開講了。

我是照例躺在蓆子上的,將頭枕在奶奶的臂上。我用手指著天空中的那一輪滿月:“奶奶快瞧,那月亮裡頭還有個黑影在動呢,那是啥呀?”奶奶閉著眼,慈祥得像一尊菩薩,月光傾瀉下來,鋪滿她飽滿的額頭與兩頰。“那是月亮裡頭的仙女在搗米呢。”“月亮裡頭還有仙女啊?”“可不是,不光有仙女,還有玉兔和一棵大桂花樹呢。”我一下子來了興致,骨碌一下翻身坐起,纏著奶奶給我講那月亮裡頭的故事。奶奶並不睜眼,依舊是微微的笑著給我講了那月亮裡頭的故事。我卻有知怎的忽而憤憤然了:“活該那嫦娥一個人住在那么冷的地方,老天爺還要罰她搗米。誰讓她偷吃仙丹去了呢。”奶奶卻不同意:“也不能那么說,人這一生,哪有那么些對錯啊,有時候也都是不得已罷了。”我掃了一眼院子,咕噥著:“咱們院子裡卻少了棵桂花樹,只有幾棵槐樹。”奶奶睜開眼睛:“傻小子。”滿眼裡蓄滿笑意,“你不知道,從咱們村往東五里地有個大王莊,那兒有棵大槐樹,是咱們祖上從山西洪洞縣遷過來的時候栽下的,如今都活了上百年了,好幾個大人都圍不過來,看相的說是成了仙家了。”於是,我便又對槐樹充滿了敬畏了,心下想著以後再也不能在那幾棵槐樹下撒尿了,免得日後它們成了仙來向我報那多年聞我的尿騷氣的仇怨……也不知過了多久,當我睜開眼的時候,只見昏黃的燈光下,坐在床邊為我打扇的奶奶溫柔地張口道:“安心睡吧。”於是我便合上眼,放心而滿足的睡著了……

時光不住腳的向前飛跑,它給了我豐富的閱歷和知識,也給了奶奶蹣跚的腳步和滿頭的銀絲。多年未回鄉的我今年暑假回到了家鄉,見到了我切切思念的奶奶。如今的她站在我的一旁竟顯得有些矮小了。晚飯後,我們仍舊搬了小凳到院中納涼。奶奶指著半空里的月亮對我說:“你看那月亮裡頭有黑影在動呢,那是月亮裡頭的仙女在搗米呢。”我撲哧的笑了:“奶奶,你說的那都是神話,是迷信,如今連小孩子都不信那個了。”一陣沉默。我訕訕起來:“奶奶,咱回屋睡吧。”“嗯,回屋吧。”滿腔的落寞……

我多想再回到那樣的一個夜晚,昏黃的燈光下,一睜開眼就能看到坐在床邊為我打扇的你溫柔的張口說一句:“安心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