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屬於你的又一個夏天。
當日曆翻至六月時,這片我放學必經的角落裡的塘,也悄然有了一絲生命的氣息。就像約好了日子一樣,你們不約而同地出世了。沒有爭先恐後,沒有喧囂熙攘,塘中,開始上演你們纖柔的倩影。
你立在那裡,靜謐,不染。烈日下,夏風裡,清漣上,餘暉中,你永遠像那樣舒展著,在這塵世的一角獨立不移,好像一幅精細的油彩,卻遠比繪畫要靈動許多。
輕盈的荷葉是你的裙擺,晶瑩的露水是你的寶珠,漣漪的幽塘是你的舞台。而那搖曳的柳枝,該是你美人帳前的珠簾了吧。
你白玉般的臉龐勻稱精緻,既無肥腴的媚俗,又無瘦削的骨感,令無數姑娘羨慕不已。那如點厾般蕩漾的一抹紅暈,有如粉紅的胭脂,但更加渾然天成。
你有一種清新灑脫的美。這種美,可遠觀,而不可褻玩。
憑欄倚望,橋的那一邊,仿佛與人世間形成了一道屏障。只有那菡萏的幽香傳來,隨即,就堙沒在車尾氣的味道里了。
世間百花皆妍,是什麼,讓你擁有這般的魅力?我不禁要發問。
“隨緣。”一個悠悠的女聲傳來,把我嚇了一跳。
“‘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飾’,你們的李白,不就是這么形容我的嗎?也許我的確美,但我從不刻意去顯得嬌媚,或是冷艷。因為,我是一朵荷花。我更希望有人能進入我的內心,也許他們會認為,我是一個有智慧的生物。”
我沉默了。
“嬌弱的外表下,我還有一顆磐石般沉靜的心,”她繼續說道,“寧靜的月光下,多少有情人在我身邊纏綿?愁苦的歲月里,又有多少騷客借我揮毫潑墨?儘管我不露聲色,但我心裡和他們一樣跌宕起伏。這曾是我享受的時刻。”
“但,這一切開始慢慢地漸行漸遠。時代的節奏變了。如你所見,愛美的人們將鏡頭對準了我——我可不喜歡那閃光燈。還有一些淺薄的小青年,竟擺著惡俗的剪刀手和我玩自拍……這真是赤裸裸的玷污。沒人願意靜靜地和我對視一會兒。”
她頓了頓,接著說:“但是,我身體裡流動的,是歲月的精華。這是無法左右的深度。在這個物慾橫流的時代,看輕一切,以不變應萬變才是真諦。如果被閃光燈迷住了雙眼,那么結局就會像玫瑰花一樣,被人摘下,供奉在精美的花瓶中。這樣的生活,倒挺光鮮的……”她不禁笑了,笑得有些酸澀。
“不因被追捧而竊喜,也不為遭褻瀆而憤懣。這是我的態度,也應該是你的態度,孩子。”她意味深長地說。
……
一覺醒來。午後的窗外,濛濛細雨交織成線,撫在窗欞上。我想著塘里的荷花。她一邊默默地接受著雨的洗禮,一邊不易察覺地笑著,看著路上的風起雲湧,塵埃又落定;她自己卻守在城市落寞的一角,像個衣袂飄飄的君子。
這注定是一個屬於你的夏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