優秀的寫景文章:江碧鳥逾白

屋後有條清水河,我三十歲之前這河名副其實,魚蝦嬉戲,水草搖曳,蚌貝吐納,一目了然,更妙的是水甘甜,味道仿佛比如今的礦泉水還要強出幾分。

水好,魚蝦就多;魚蝦多,水鳥亦多。翠鳥、魚鷹、白鷺尋常可見,多藏在河畔樹蔭里,看準了目標便一個俯衝,雖有失手,但餵飽肚皮不是難事。除了這三樣,其他水鳥也不少,最多則是迷扎子。

迷扎子也被稱為迷雞子,可能緣於其形狀與雞有些類似。整體而言迷扎子沒鴨子顯肥,也不如鴨子笨拙,這兩點確實與雞更接近。直到網路時代降臨,度娘才告訴我迷扎子果然是雞的一種,學名黑水雞。

它們裹一身黑炭似的黑,唯有翅膀與尾部稍有幾綹白羽作為點綴;它們不像其他水鳥多在岸邊樹叢,而是終日在水中,從不近人,遠遠地看去難見白,只餘下黑乎乎一團。

但迷雞子沒有雞冠,也不見鴨子一般的扁嘴,倒是有朱紅的喙,尖端似乎還上了一層鵝黃的漆;迷扎子全身中,喙可說是它們最妍麗的亮點。

迷扎子不喜群集,很少看到三隻以上共同行動,而且浮出水面的時間往往要比扎在水裡的時間短,浮上來好像只是為了喘上一口氣。清水河不寬,漲水的時候不到兩百米,水小一百米左右。水大,它們五六下就潛到了對岸,水小,則只需三兩下就夠了。不過,它們輕易不會抵岸,至少也要與岸保持好幾米的距離。

迷扎子浮在水面,隨水的蕩漾起伏,給人一份悠閒與輕盈,卻多半不能持久;要么忽然猛地紮下去,要么突然貼著水面飛。這些小精靈不知為何總生活在驚恐與奔波中?是清水河裡魚蝦不多嗎?當年應該不存在著食物的短缺,很有可能是河邊人煙稠密,孩子們又喜歡用泥巴往河裡扔它們,久而久之便讓它們沒了安全感。

周作人先生當年特地為迷扎子寫過一篇文字,題目叫《水葫蘆的浮巢》。他當時也不知道究竟該怎樣稱呼它們,只是覺得它們仿佛葫蘆般整天在水裡浮沉,才給它們起了這么一個形象而生動的名字。他還很幸運地見到過迷扎子的“浮巢”,而我雖與迷扎子做了好些年鄰居,卻從沒看見它們的巢究竟築在哪裡,只能將周先生原文抄錄:“這水鳥的巢乃是浮巢。巢是造在河裡蘆葦或蒲草的近根處,可是造得很寬緩很巧妙,所以水漲時它是會隨著上浮,水退時也就跟著退了下去。無論何時它總在水中央浮著。在這圓的巢里生蛋,隨後孵化了,變成可愛的小雛鳥,張著嘴啼叫道:‘咕嚕,咕嚕,咕嚕!’”

後來清水河逐漸變得名不副實,農藥化肥不斷累積,終於讓河水變得無法食用,不得不家家戶戶打井,井越打越深,水的味道卻越來越差;更要命的是,十幾年前清水河被承包養珍珠,不光水不能喝,連路過都只能掩鼻而過,那真是一股鑽心的腥臭。

各種水鳥銷聲匿跡,迷扎子自然也看不到了;這種鳥個體雖小,卻對環境要求很高,估計早就被這腥臭熏得逃之夭夭了吧。

某年我到湖北鹹寧公幹,城內有條河,不寬,只與我們這邊的溝渠差不多,裡面居然有許許多多的迷扎子。它們不怎么怕人,三五隻聚在一起互相用喙梳理著羽毛,有的可能是情侶,成雙成對、同浮同沉,好不親昵、好不痴迷。

我不禁想起老家的清水河,以及清水河中載沉載浮的迷扎子。好在後來珍珠養殖終於退出,清水河經過六七年休養生息,水質才開始慢慢好轉,魚蝦多起來,各種水鳥又開始在河畔翔集。最讓我驚喜的是,迷扎子又回來了,不知這十多年間它們在哪裡漂泊。

某天,我一個人坐在岳母家的水碼頭,看翠鳥,看魚鷹,看白鷺,看迷扎子。迷扎子有五六隻,這邊小屁股一撅,尾羽豎起,並不時擺動,突然間,‘咕咚’,沒了;不一會兒那邊又冒上來,小腦袋一甩,仿佛要濺你一身水花。一會兒躲進水裡,一會兒浮出水面,它們仿佛在跟我捉迷藏,又仿佛彼此比潛水。然而它們卻總不肯呆在一起,仿佛各有屬於自己的小小轄區。當然它們也會有疲倦的時候,或者浮在水面理理自己黑不溜秋的羽毛,或者張開翅膀緊貼著河面扇動幾下。

那一刻,我突然想起馮驥才《珍珠鳥》里那句“信賴,往往創造出美好的境界”,假如我能與迷扎子保持適當的距離,它們是不是會與我靠得更近一點呢?

(文章來源於網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