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老家做戲，從大年初一開始，連辦六天。這是印象里從未有過的。
在昔日冷清的宗祠之前辦得熱熱鬧鬧，原本安靜得只聞搗衣、犬吠、打牌聲的廳前，已是沸騰。歌聲鼓聲，器聲樂聲，叫聲笑聲，被加熱到一百攝氏度。
村里所有人大概都在這裡了吧，吸菸的吸菸，嗑瓜子的嗑瓜子，熙來攘往令我極不適應，我出了戲棚想要清靜清靜。目光卻被某個濃妝艷抹的戲子吸引了。
她在打電話，一出聲卻把我嚇得。
真道是以假亂真，那聲音雖頗清亮，但分明是個男聲！我好奇心頓生，冒犯地聽到了他的電話內容：“喂，媽。恩，我在這很好。恩？我演的戲？額，那個我演了個女的，這次還是《百壽圖》，本來郭子儀我演的，但女角少人啊，你兒子唱過女角，就救個火唄！哈哈，今天大舅來拜年？晚飯？晚飯趕不上了吧，晚上還有一場，這個是男的……”
電話也沒打多久便掛了，匆匆起身，我也跟過去，他走向後台。輪到他上場了，飾演夫人一角。
喇叭嗩吶，大鑼小鑔，鼓聲里，角色上台得很有美感，走的圓步連錯起來，有人唱了。氤氳開來的是只屬於過年的熱，要蒸出汗來。七頭鑼後，高歌的他自如而投入，聲音雖是提出來細，卻別有一份風韻，袖揮交挪蓮步，聲抑揚而宛然，唱得沒有半點扭捏。眾人叫好，不止為他，更為全台的工作人員，致以一份敬意與感謝。
我沉思了，竟頗有些愧疚了，在這萬家團圓的日子裡，他們卻犧牲自己的陪伴家人的時間，來給予我們歡樂，這些戲子的所有歌聲與舞步都一點一點化成了一個崇高的背影。他們不是英雄，是主角。
對我們來說，這是一個不一樣的新年，比往年更熱鬧，更有年味，對他們也是吧，不同觀眾，不同掌聲，不同角色。或許又不是，不過又是一個只有在電話里才有的新年吧。
是他們用他們的離散，換來我們的更加歡融。
今年是個不一樣的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