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於年的故事

人作為所有生物中唯一有時間意識的生物,需要對時間的迫近威脅有所反應,如何反應?

第一種態度不出意料是生物性的——逃離,逃到深山躲避“年”,實際上是希望逃離人自身上的時間性,希望以空間上的躲避拉開與時間的距離,藉此逃避時間帶來的生命終結之焦慮。顯然這只是權宜之計,年到該來的時候還是照來不誤,這種逃避無助於驅趕人們對時間的焦慮。正當人們對年(時間)一籌莫展的時候,一位老人出現了。順便說說,在不同國家的各種傳說中,總是出現一些老人的形象,他們在故事的中途出現,為主人公指點方向,這些老人代表一種精神上的原型——睿智,富有遠見,並且常常以其道德品質著稱。這個故事裡的老人也不例外,他宣稱自己能趕走“年”,眾人當然對他的說法表示懷疑,這是當然的,好比一個人不能拔著頭髮把自己揪離地面,在時間中的人如何能超越根植於他自身的時間性呢?人能超越時間而活著嗎?於是,智慧(老人)被留下獨自面對時間(年)。

時間按部就班的出現,但智慧卻給時間準備了一個驚喜——紅色、火光和炸響,年被嚇跑了。聲、光、色,對應於聽覺、視覺和觸覺,只能為有意識的生物所體驗,智慧以加強的生命體驗對抗時間。這裡,對時間的第二種態度出現了,不是消極的逃避,而是積極的應對。

然而,時間是無意識且冷漠的,與一切感覺無關,何以在故事中年會被紅色、火光和炸響所驚走呢?

在故事的結尾,人們重回村裡的時候,驚奇的發現年被趕走了,不僅如此,人們同時還得到了三個對抗年的法寶,從此以後,人們在除夕的時候不再需要逃離,而是用這三種法寶的衍生形式“貼紅對聯,燃放爆竹,戶戶燈火通明,守更待歲”來度過年。智慧藉助工具召喚生命體驗的加強,並把這種體驗以形式化的方式固定下來,成為一種儀式,藉助這種儀式,人們不再對年感到害怕,人們能夠對年的到來坦然以對。換言之,人們通過儀式驅散了對時間的焦慮。到這裡,智慧(老人)的策略就逐漸清楚了,人不能脫離時間而生存,但可以克服隨時間而來的焦慮,通過把視線從時間(年)轉移到儀式(貼對聯、放鞭炮、在家守歲),人的焦慮得到緩解,人在過年儀式的形式中感到安全,時間雖然仍然繼續(“年”深居海底),但人們不再恐懼(“年”倉惶而逃 ),年的力量被剝奪,人自由了。人自由地棲居在大地上,開始了自己的生活(“過年”成為節日)。

卡夫卡曾談到童話,“沒有不流血的童話。每個童話都是來自血液和恐懼的深處。這是所有童話共同的地方”。關於年的傳說也是一個小小的童話,他真正講述的是一個關於時間的故事,時間帶來死亡,對死亡的焦慮需要人們來克服它,最終在某種程度上克服時間。不止通過儀式,也要通過語言,人們給自己講述了一個克服時間及其焦慮的故事,在故事的結尾,和其他的童話一樣,人們給自己許諾了一個光明的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