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讀孫梨的《蘆花盪》

越殘酷的戰爭越需要有美麗的心靈。

戰爭的炮火熏烏了人的眼睛,穿梭的子彈製造著碩大無比的驚恐與焦慮。戰爭的殘酷無情剝奪著人們脆弱的心靈,戰爭是難以抹去的污垢,讓那個年代裡的人們無法擦拭。如何讓這樣的人們在硝煙中找到生活的美好,如何讓飽受折磨的人們在漫長的封鎖中緩解心靈的苦痛,這需要有某些東西帶給人們新鮮的氣息。此時,文學就成了浸潤心靈的一泓清水,而孫梨就在此刻創造了似水的文學。他用《蘆花盪》洗著人們臉上的血污,撫摸著痛苦的心靈。在壓抑與無奈中,在戰鬥與渴望中,《蘆花盪》給戰爭一些詩意,給蘆花盪一些風月,給心靈一些寧靜。

蘆花盪本不缺少優美的風月,但戰爭讓人們忘記了注視身邊的美景。《蘆花盪》用輕巧的筆勾勒著清新的戰爭生活,淡化戰爭,製造輕鬆。這篇文章也確實讓人們看到了另一種戰爭畫面,改變了人們傳統的對戰爭的印象,讓人們有了另一種戰爭感受。這也就是孫梨要做的,而他也確實做得很好。

故事發生在抗戰的歲月里,當然少不了戰爭的痕跡。只不過作者的目光更多地停留在了蘆花盪的“景”上,寫出了景的詩意,創造了詩意的心靈。

文章開頭就以天上的星星驅趕著陰森的黑暗。“天空的星星也像浸在水裡,而且要滴落下來的樣子。”“浸”字透出了嫩、柔、潤,而且要“滴落下來”,看在眼中怎捨得離開她,頓生愛憐之情。這是怎樣的一個蘆花盪,牽動著每一個飽受戰爭折磨的心,讓痛苦也隨著天上的星滴落去,隨著盪里的水靜下去。這只是開始,還有“彎彎下垂的月亮,浮在水一樣的天上”。“彎彎下垂的月亮”帶著俏皮可愛之感,月本就有情,在這一片水天中似一個微笑的臉掛在天空,讓人們在苦悶中找尋到了快樂,有童真,有幸福,這月下的人仰著的臉也應是笑的。“浮”字寫出了輕盈、縹緲。水天都在這星月下朦朧起來,仿佛帶著人們進入了夢境。悠悠的蘆花盪,變幻出詩意的神情,讓人們忘記了這就是戰場,忘記了昨日的激戰,忘記了身心的痛。

這就是戰場上的畫境,是蘆花盪醉人的美景。孫梨用詩意的自然景色賦予了戰爭另一種氛圍。作為故事,孫梨更用詩意的生活淡化著戰爭,製造溫馨甜美的漁家氣氛。

一老二小是本文的主要人物,也是作者選材的特定人物。一條小船編織出了一個個輕鬆優美的生活圖景。

月夜行船:“一隻小船從葦塘里撐出來,在淀里像一片葦葉,奔著東南去了。半夜以後,小船又飄回來……”最能營造詩情畫意的莫過於小船,月色、清波、蘆花、一葉小舟、一個“漁人”,營造出一個寧靜清幽的月夜圖景。“飄”字寫出了小船行駛的輕鬆、歡快。似有微風浮過葦塘,一片葦葉隨風飄過水上,飄在清幽的月夜,仿佛能聽到船槳輕快的擊水聲,老頭子帶著“早出晚歸捕魚撒網那股悠閒的心情”,一槳一槳地向讀者傳遞著熱愛生活的喜悅之情。

歌幽米香:“葦塘里的歌聲還是那么響,不像是餓肚子的人們唱的;稻米和肥魚的香味,還是從葦塘里飄出來。”響亮的歌聲打破夜的寂靜,把堅強樂觀的精神送到蘆花盪的每個角落。稻香撲鼻,魚香入口,夾起雪白的米飯,咽下可口的佳肴,這不就是溫馨與幸福的生活嗎?唱起甜美的歌,談著日裡的收穫,一口飯一聲笑,輕鬆之情帶走了戰爭的焦慮與身心的疲憊,在殘酷的環境裡製造了家的溫馨。

嬉水笑談:“小女孩子趴在船邊,用兩隻小手淘著水玩。發燒的手浸在清涼的水裡很舒服,她隨手就舀了一把潑在臉上……她痛痛快快地洗起來,連那短短的頭髮。”此處連用動詞“趴”“淘”“浸”“舀”“潑”極形象地寫出了小女孩天真活潑的特點。在深夜日軍的眼皮下接兩個女孩的行為是十分危險的,但在小女孩的心裡蘆花盪儼然成了釋放長久苦悶的樂園,從她的動作上看不到緊張,看不到戰爭的影子,有的是玩耍的快樂,對蘆花盪的喜愛。“小女孩子抬起頭來,望一望老頭子,笑著說:洗一洗就精神了!老頭子說:不怕,洗一洗吧,多么俊的一個孩子呀!”神情是笑的,話語是親切的,“吧”字讓語氣更柔和;心靈是美的,在此時作者沒有將讀者的注意力轉到如何躲過日軍的眼睛這一重要事情,而是用欣賞的目光注視著船上的女孩,“多么俊”寫出了女孩的美,也寫出了老頭子心靈的美。此情此景讓我們想到了幸福甜美的生活。這是戰爭嗎?我們定然會有這樣的疑問,孫犁用他特有的敘事藝術告訴每個讀者,戰爭也可以用清新的語言來講述,在這樣艱苦的環境下也有女孩的天真,老人的悠閒,這應是緩解戰爭緊張氣氛的良藥。

剝蓬斗敵:“一團白綢子樣的水鳥,也躲開鬼子望北飛去,落到大荷葉下面歇涼去了。”這就是老頭子準備與敵人戰鬥前的環境。“白綢子”寫出了鳥的潔白與輕盈,“歇涼”是方言,有如炎熱的午後幾個農人悠閒地搖著蒲扇在樹下乘涼。自在愉快之情在蘆花盪上升起。“有一篙沒一篙地撐著,兩隻手卻忙著剝那又肥又大的蓮蓬,一個個投進嘴裡去。”整句體現了老人的鎮定自若。“有一篙沒一篙”寫出了悠閒之狀,“忙著剝”寫出了大勇與大智,去殺敵而目中無敵。“忙”寫出了老人貪吃之情,“又肥又大的蓮蓬”帶著喜悅與滿足,“投”是愉快的吃狀。老頭子用鎮定自信的行為帶給讀者輕鬆的生活氣氛。

在斗敵中,“只一篙,小船溜溜轉了一個圓圈,又回去了。”“老頭子又是一篙,小船鏇風一樣繞著鬼子們轉。”兩句在寫出高超的駕船技術的同時,帶有一種戲耍。“溜溜”“鏇風”帶有一份快樂。“蓮蓬的清香,在他們的鼻子尖上掃過。”這是戰鬥嗎?簡直是嬉戲。沒有喊殺,沒有拚死一搏,有的是“清香”入鼻,有的是“鮮嫩的蘆花,一片展開的紫色的絲絨,正在迎風飄撒”的美景。作者賦予戰鬥以詩意,用香、色、形編織抗日戰鬥中的蘆花盪。

此外作者對於戰鬥中無法迴避的殘酷事實,也巧妙地進行淡化描寫。在護送兩個女孩時,大女孩負傷了,作者用“一股熱熱的東西”“掛花”有意迴避鮮血。在與鬼子打鬥中,用“敲打頑固的老玉米”發泄心中對敵人的恨。

《蘆花盪》是孫犁的代表作,更是描寫戰爭史的一篇傑作。它以獨特的視角、獨特的藝術表現手法給了讀者全新的抗日感受,用美麗的心靈描寫了美麗獨特的蘆花盪,給了讀者一個美的心靈體驗。全文充滿香氣:米香、魚香、荷花香、蓮蓬香;編織著蘆花盪的斑斕色彩:朦朧的星、皎潔的月色、紅日、白清的淀水、白綢子的水鳥、碧綠的荷花、藍天、紫色的蘆花。這是美麗的家園,這份美麗應該屬於蘆花盪的人民,屬於中國人,是誰也無法剝奪去的,這份美麗帶著對敵人的憎恨,帶著對革命人民的歌頌。

在這裡我們看到了戰爭中的中國人是多么的樂觀,中國人讓殘酷的戰爭多了智慧與幽默。中國人不喜歡戰爭,悲苦對於中國人來說太平常了,於是中國文人就用喜劇來解讀悲劇。孫犁與《蘆花盪》與戰爭是那個時代留給我們的特殊記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