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枚紐扣的傳說

木常看著我,略有些不安地說:“我不放心你,所以……所以每天送你回去都會在窗下停些時間,我發現……”這就夠了,他偷窺我。我說:“你是小人。”木常急了:“不是,我只是關心你。不想你那樣折磨自己。”

我笑。我是誰,我會折磨自己?我說:“木常,你聽著,你明明不喜歡我,卻偏偏要用關心這兩個字來安慰我,你的世俗由此可見一斑。至於折磨,對不起,我不認為那是折磨,正確地說,那只是在算計自己,你知不知道,算計自己比算計別人要好得多,根本不用擔心哪一天有誰回過頭來報復。”

木常看著我呆住,他無話可說。我知道他必是無話可說。因為我磊落。但是,我看到他的淚。

再也不敢跟木常說太多的話,我怕眼淚,怕得不肯自己流,也不願看到別人流。木常也很難為情,畢竟是男人,他不再勸我,也不再關心我。他做得最多的,是把一本又一本從國外帶回來的服裝書拿給我看。他說:“你別再浪費時間了,有空學習一下西方的文化。”這樣的學習是必然的,我接受。

公司為我們開慶功宴的那天,木常不肯做紳士,他說:“不過是拿我們做誘餌,釣更多的才子佳人罷了。”我不欲表態。自古老闆都是如此。能夠微笑相處我已滿意。木常不罷休,輕聲地對我說:“我們撤離,找一個安靜的地方慶祝好不好。”我看木常:“你喝多了。”木常搖頭:“相信我,我很清醒。”木常忽然悲傷:“我只是怕我們再沒有一起喝酒的機會。”我低下頭去。我承認,此刻,木常的清醒不在我之下。我攜木常離開。

也許我和木常都是膽小的人吧,我們一致找了一家喧鬧無比的迪廳。

木常是可愛的,他以為我什麼都不知道。他說:“你是不是不喜歡別人偽裝自己?”我猶豫片刻搖頭:“不,有時候還是偽裝一下才不至於傷害自己。”木常不相信地看著我:“為什麼今天你反倒贊同偽裝?”我躲閃木常的眼神。木常在瞬間明白過來,看著我:“原來你一直都清楚。”我別轉過頭。心裡有一絲真實的傷感。許久,我借著迪廳的喧譁,大聲對木常說:“是,我一直都清楚。”而後,我看著木常笑。

有什麼是不清楚的呢?我已經有過愛戀了,怎么會不知曉愛一個人是什麼感受?木常對我的感情在他不“喜歡”我之前。只是,他不可以愛我,因為他與另一女子有婚約在先。他是別人的未婚夫。而我對他的感情,而他的那滴淚開始。我不是不食人間煙火的,我知道,讓一個男子為一個女子流淚,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夜夜窗下的那輛桑塔納已叫我感動。如果他不在窗外,我的睡眠也許早已正常。

我不是在意別人目光的女子,木常也非守舊的人,但是,有了婚約就不同往常。我們誰都不可以輕舉妄動。因為一動,我們中的一個人就必會離開。所以,木常才會感傷地說,他怕我們再沒有一起喝酒的機會。只是,他沒想到,我早已知曉。

木常看著笑靨如花的我,也開始笑。也許是笑我的敏感為他解決了訴說的困難。而我的笑,沒有任何意義,我不知道除了笑,我還能留下什麼給木常。<br><br>  終於,我們停下來。木常喊著說:“你決定走了嗎?”我點頭。不走又能怎么樣?搞服裝設計的,最看重的是個性,是出彩,是靈感,可是,我和木常合作得久了,相互間已透支了彼此的靈性,我們再不會有更好的作品面世了。這是我給自己的理由。

木常把頭埋在臂彎中,許久,探頭到我的耳邊說:“你不要走了,還是我走吧。”木常呼出一口氣,抽離身子,又大聲說:“我做不到心如止水。”

由此,可證明我的選擇是對的。我和木常都是良知的臣民,如果我要求他離開未婚妻,那么,木常也許會在感情的衝動下同意,可是,他這一生都會不安。感情原本是沒有先來後到的,只是,有了婚約除外。木常走也沒什麼不好,他的專長比我的專長有更多的選擇性。我點頭,聲嘶力竭地說:“好啊。”

有什麼不好呢?說出來雖然要有一個人離開,總比不說強迫自己的感情低落再低落要來得舒服。我們都是有理智的成年人,沒必要如此折磨自己。

慶功會後,我休了兩天假,在家一心趕製了一件改良西裝。說是改良,是因為我故意把上衣弄成斜襟式,而且只有上下兩個扣子,扣子的中間,我加了一道按扣,任誰都會相信,這只是我精心設計的一式服裝,扣子理應如此出位。

再去公司,木常已經在整理辦公桌。有很多的同事聚在我們的辦公室里為他送行。我拿出那件改良的西裝給木常。同事們你一句我一句地夸著我的想法的奇特。他們真好,沒說過我叛逆,只說:“你的設計越來越出位。”我只是笑。木常也笑:“謝謝你,我會穿著它出席各種場合。”我搖頭:“不一定要經常穿,但是……”我猶豫片刻,終於什麼都沒說,只是張開手掌,讓木常看到我手心一直握著的一顆扣子。木常愣了瞬間,拿過衣服又看了個仔細,而後,抑制不住地一把抱過身邊最近的同事,說:“我懂,我懂。我會想念你的。”木常這一抱,就挨著抱了過來。我是他最後的擁抱者。木常擁著我說:“你的許多想法是我應該學習的。”